我已经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愧疚，妈妈连连回嗯。
电话的最后我们都没有说话，但能听见彼此的啜泣，一直到电话挂断。
我才顶着寒风往家里走，沐言睡着了。
夏澜并没有离开，这些年他在家里留宿已经是家常便饭。
我安静的朝客房走，路过卫生间时，夏澜在说话。
“婉菲，我妈今天催我结婚。“
他的话很直白，苏婉菲沉默了很久。
我逃也似的离开原地，我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即使在苏婉菲看来，我们的婚姻并没有感情。
可我还是会难过，很难过，因为这段感情是我求来的。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这些年与苏婉菲的痕迹，都留在了房间。
东西很少，是一些节日的礼物，我保存的很好。
依稀还能看到摩挲的痕迹。
现在，全被我留在了原地。
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时，我走出房间。
沐言要去幼儿园，她起的很早，现在已经在夏澜怀里吃东西。
苏婉菲很意外，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随口解释。
“你平时出门早，没留你的早餐。”
说完似乎是怕我闹，她皱紧眉头。
“我赶着去上班，你自己路上买些吧。“
望着像是被我打搅的一家三口，我轻轻摇头，蹲下身。
“小言，可以给爸爸抱抱吗？“
我并不敢贪心，只是一个拥抱，很简单的拥抱，就当是我离开的补偿。
“夏叔叔，走了。“
可惜沐言并不懂我的心情，她背上书包就要离开。
苏婉菲想找借口，但动了动嘴，只说了一句。
“别矫情，女儿又不会跑。”
女儿不会走，但我会。
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的点头，笑容比哭还难看。
所有人都走后，接我的专车也到了。
他们很惊讶，大概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自己走的。
“沐老师，你家里人是不是在身后，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的。”
“不用。”
我拖着行李箱上车，身后的风景一直在倒退。
“对了，你提出的离婚申请我们那边已经在办了。”
看我不开心，开车的人小声开口，我看了他一眼，再次把目光转到窗外。
沐言在外面，她抬了一个冰淇淋，甜甜的冲夏澜笑。
都不用猜，我都知道，这一刻，我的女儿很幸福。
因为我不在，没有打扰他们，她很幸福。
开车的人也看到了，他将车慢了下来。
“沐老师......”
“走吧。”
我打断他的话，偏头不敢再看。
心早已经烂透了，可我还是很开心，开心的流出眼泪。
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
这样才是最好的，我去追求我的梦想与大爱，而我的女儿，可以护住她的小爱。
我不知道，就在那一刻。苏婉菲也抬头了。
她看到了我，说了句见鬼。
“怎么了？”
夏澜很疑惑，苏婉菲拿出手机给我发信息，下一秒，红色的感叹号出现！

似乎怕我追问，沐言从书包里，吭哧吭哧的拿出一沓书本。
“夏叔叔快来。“
她板着个小脸，我觉得格外可爱，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小言，爸爸可以陪你做功课。”
我说着一屁股坐到沐言身边，她吓了一跳，跟躲瘟疫一样藏到夏澜身后。
“爸爸，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你能不能别再任性了，我要做功课。”
“妈妈说的没错，你就是一天闲的没事干。”
夏澜不好意思的冲我笑，然后蹲下哄沐言。
“宝贝，不可以对爸爸这么没礼貌，他难得有时间陪你，他又是老师，肯定辅导的比我好，你去吧。”
他说着就要将沐言往我这边推。
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瞬间炸了，她拿起桌上的水果，砰一声砸在我身上。
“你滚，我不要你，我只要夏叔叔，为什么你听不懂人话，为什么要回来破坏我的幸福。”
我已经抬起的脚僵在原地，沐言哭的更狠了。
“妈妈，我不要爸爸，我要夏叔叔，妈妈。“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地，我急忙收回脚步，强忍住内心的酸涩微笑。
“好，爸爸不过去，让夏叔叔陪你。”
最后的一段时间，我不想再惹女儿生气。
不管她多讨厌我，她都是我的孩子。
“不好意思宇昂，这孩子黏我。”
夏澜愧疚的站出来，我摇摇头，强颜欢笑。
“没关系，你也是为了孩子。”
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是孩子不愿意亲我。
更何况，但凡我多说一个字，她又得哭。
“沐宇昂，你如果实在没事可以出去走走，不要一回来就惹女儿不开心，真不知道你怎么当爹的。”
苏婉菲走出来，嫌弃的看了我一眼。
“平时都是夏澜照顾孩子，也难过她不亲你。”
她特意从我这边走过去，狠狠撞了撞我的肩膀。
“嘶。”
我下意识痛呼，额头出现薄汗。
我的肩膀在前一天受伤了，就是沐言推的。
因为她的亲子会，我不请自去，她很生气我让她丢脸，在我没反应过来时狠狠一推，我的身子撞到器材上，青了一大块。
这件事苏婉菲也是知晓的，但她偏偏撞了。
也就是说，这个家没人欢迎我。
我埋头苦笑，走进了房间。
“耶，坏人被妈妈打跑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很烦，同学都因为他笑我。”
沐言发出胜利的欢呼，苏婉菲笑出声。
“好好好，不喜欢爸爸，以后都让夏叔叔陪你好不好？”
“亲子会也可以吗？“
沐言天真的声音在我心口狠狠插上一刀，可我又觉得庆幸。
庆幸我的女儿不粘我，庆幸她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依靠，这样我的离开就不会给她带去伤害。
当天下午，我睡到迷迷糊糊，沐言走了进来，她一巴掌打在我脸上，语调很不开心。
“爸爸，快起来了。”
我揉了揉模糊的眼，脸上传来痛感。
“沐言。”身为教师的我本应该斥责她没礼貌，可一想到我马上就要离开，话一转，变成了询问。
“宝贝，你有什么事吗？”

沐言换了一套睡衣，看起来可爱恬静。
我伸手想摸摸她的脸颊，又一巴掌落下，打碎了我那点慈父之心。
“妈妈喊你出门吃饭，今天是夏叔叔的生日。”
夏澜的生日，我掏出手机，发出讥笑。
今天是我和苏婉菲的结婚纪念日，往年我都会给她准备礼物，可是现在，我早已没了心思。
她应该也不想看到我的东西。
“爸爸知道了，你出去吧。”
最后一天，我没有和苏婉菲争辩，换了一套衣服跟在他们身后。
沐言倒是很开心，她一只手牵着苏婉菲，一只手拉夏澜，一蹦一跳的朝外走。
“这一家三口长得真好看，可真恩爱啊。”
“对啊，你看那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都是父母基因好。”
面对外人的夸赞，沐言跑过去，指了指我，又指夏澜。
“叔叔阿姨你们说，我长得更像谁？”
她扭捏的做了个可爱的动作，惹的一众人哈哈大笑。
“当然是像你牵着的爸爸了，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话一出，苏婉菲脸色一僵，冲我歉意的微笑。
“孩子还小，你不要跟她计较。”
“是啊宇昂，沐言其实最像你。”
夏澜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所有人听到。
那一瞬间，我感觉周围人的眼色变了。
他们当然不会觉得那么小的孩子有错，在她们看来，一定是我这个爸爸不称职，才让孩子更喜欢一个外人。
“没关系。”
哪怕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打算离开。
可是女儿的态度依旧深深刺痛了我，她是我的孩子，却当着外人的面，全面否定我。
因为这一点小插曲，吃饭时我一直没有状态，频频走神。
苏婉菲更厌烦了，她瞪着我，“不乐意你可以不来，整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沐言也蹬我，“今天是夏叔叔的生日，爸爸你不要弄个死人脸，很扫兴，我同学都说你不会笑。”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但我听到了。
沐言的幼儿园我只去过一次，就是亲子会。
她没有告诉我，但我在家长群里看到了，急急忙忙赶过去。
结果夏澜早就在那里，他被沐言拉着四处介绍。
她说夏澜是她的爸爸，我很窘迫。
想离开时夏澜看到了我，他故意大声喊，导致沐言丢进脸面。
现在，反而成为了我不会笑的原因。
“沐言，爸爸错了。“
我难受的冲沐言道歉，没闹事，也没有胡搅蛮缠。
苏婉菲很意外，毕竟换作从前。
我一定会指责沐言不懂事。
她很烦我这一套，认为我就是工作时说教惯了，在家里也忍不住。
现在我不说了，苏婉菲又冷哼，“装模作样。”
她说完，歪头与沐言和夏澜聊天，没再看我。
餐桌上很快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唯有我，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小丑，欣赏着这不属于我的盛宴。
“夏叔叔，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妈妈？”
在我恍惚之际，沐言拉着夏澜撒娇，她想了解妈妈的过去，更想知道他们的浪漫相遇。

我难堪的别过头，可声音还是穿透耳膜，传入我的大脑。
夏澜和苏婉菲的相遇十分烂漫，那时候，她刚因为家里的催促和我草草结婚，夏澜就出现了。
他很优秀，明明有着老板的能力，却留在苏婉菲身边当助理。
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这让我很生气。
不管有没有感情，苏婉菲都是我的妻子。
可在夏澜看来，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对苏婉菲展开猛烈的追求，苏婉菲没有同意。
她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但在痴男面前，他们最终达成协议，夏澜留在她身边当助理。
多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借着黑夜掩去发红的眼。
沐言得意的冲我扬眉，“爸爸，你当时为什么不成全妈妈？故事都说，这才是王子和公主。”
天真的话语，硬生生让我血淋淋的伤口不断扩大。
“沐言。”
苏婉菲紧急打断我的回答，她怕我骂孩子。
可我只是笑笑，摸了摸沐言的脸颊。
“宝贝说的对，都是爸爸不好，没有成全王子和公主，以后爸爸一定当好自己的骑士好不好？”
我用了毕生最温柔的语气，沐言挪动身子，避开我的手。
空气传来尴尬的气息，我的手掌就放在那，像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大概是我吃过最尴尬的一顿饭，但沐言很开心，苏婉菲的笑也没有停过。
这就够了。
不管我受多大的委屈，只要确定她们幸福，以后也会幸福，这就够了。
回去时，我拒绝了苏婉菲一起的想法，朝反方向走。
这座城市并没有我的归处，我的爸妈在遥远的小山村。
他们离我很远，当初我说接他们出来，他们也不愿意。
但现在，我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电话接通时，我听到了妈妈的惊呼，她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笑着回应，“过得很好，妈，我......”
知子莫若母，妈妈几乎立马猜出了我的想法，温柔道，“宇昂，从小你就是个有主意的，凭借自己考出了大山，妈妈很欣慰，也很高兴。“
“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每次打电话都说过的好，妈妈无从去验证，但你突然打电话没法开口，一定是想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吧，妈妈不拦你，这也是你答应老师的。”
高中那年，家里拿不出学费，是高中老师凑齐了给我。
她没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让我还。
她只说，“人，永远不能忘本，等你出去了，我希望你能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
那份善意很大，大到我毕生的梦想，都是带更多的人走出大山。
“妈，谢谢你。”
我的声音带上哽咽，妈妈哭了，她没问我孩子怎么办，只是安抚开口。
“宇昂，我和你爸身子骨还硬朗，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至于沐言，我们会照看你放心吧。”
“妈，我把所有存款都打了回去，苏婉菲那里，我准备离婚，不管她以后要不要再嫁，我都不希望沐言受委屈，还有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

女儿的幼儿园举办亲子活动。
我特地赶过去，却看到她牵着妻子男秘书的手说。
“爸爸，我们一家人能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看着三人幸福的抱在一起。
我突然觉得很累。
后来，我申请离婚。
选择十五年乡村支教。
既然点不亮家里的灯。
那不如照亮他人前行的路。
......
填报下乡志愿时，主任焦急拦我。
“宇昂，这次下乡支教最少十五年，你一向疼爱老婆孩子，这次就别去了。”
“你也知道，支教对那些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能当儿戏。”
看着主任苦口婆心的教导，我坚定点头。
“主任，请你相信我，工作这么多年，支教一直都是我的理想，至于老婆孩子，会有更好的人照顾她们。”
我深鞠一躬，倔强不肯离去。
主任最终无奈的拍拍我的肩膀。
“宇昂，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支教不仅辛苦，还有可能面临各种危险，贫穷对应下的是人心，我希望你能明白。”
做下决定时，我查阅过资料。
贫穷落后确实会带来封建思想，但我不怕苦，也不怕危险。
“大山的孩子总要走出来，只有那样，那片土地才能开出花，主任，你也是一名教师，你应该明白，如果永远害怕，那他们将永远走不出大山，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当初选择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我也自大山来，从什么地方来，就该回什么地方去。
这是我老师教导的。
“好好好，不愧是优秀教师，我以为傲，你放心，我们会牢记你的付出，回去准备准备，一天后出发。”
主任连连说了三句好，没有再劝，他认识我的老师，一路看我成长，明白我的所有心思。
回去的路上，我抬头看向阳光，很暖和，就像我即将要走的路，前方皆是大道。
“夏叔叔，你快点来抓我。”
踏进家门，女儿嬉笑着跌到我腿上，吓的我赶紧低头。
刚想安慰几句，却见沐言回头，委屈的冲夏澜抱怨。
“夏叔叔，门打开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生气了，不跟你玩了。”
“沐言......”
我感觉喉咙有点沙哑，胸口一阵酸涩。
“喊什么喊，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摔倒，你就是个坏爸爸，让开。”
沐言用力推开我的身躯，她的力气太小了，对我而言无足轻重。
可她的动作却很伤人，疼的我站不住脚。
“宇昂回来了，婉菲正在收拾房间，你随便坐。”
夏澜看见我丝毫不心虚，他一只手抱起沐言，另一只手顺手拿杯子，给我倒了温水。
“喝点水吧，我陪小言玩会，你不要拘束。”
恰到好处的话语，反而彰显自己男主人的气度，这让我有些无处遁形。
仿佛回的不是家，而是等待我的刑场。
“夏叔叔，你搭理他干嘛？妈妈说了，他就是个外人，我们才像一家人。”
握着杯子的指尖泛白，我抿了抿唇，露出讨好的笑，“小言，爸爸陪你玩一会好不好？”
都说父女相亲，我很爱我的女儿。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想给她托举全世界，可现在，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硬，甚至，让我有些害怕。
“走开，谁要和你玩，我功课很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