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眼神一凛，他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怒火，丝毫没有看到我惨白的脸色。
抬手扯住我的手腕，用力掐住我的脸颊。
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那殷红的双眼。
他冷笑出声。
“可笑我们竟是青梅竹马，却是一点默契都没有，我一走你转头就嫁给了别人。”
“这次奔赴北原征战，是九死一生，我退婚不过是怕辜负了你，你倒是没心没肺。”
“柳潇潇，你真无情啊。”
他言语讥讽，自顾自地以为我会明白他的苦处，以为我就应该受着那些冷言冷语。
可凭什么？
昔日他看着我在长街撒泼，求他不要毁亲时，他的眼神全然是得意之色。
朝着身边的幕僚扬眉，嘲弄我的不堪。
他始终在享受着我对他的讨好，做低伏小。
我忍住腹部的痛意，压低眉眼看向他盛怒的脸：“黎越，你看了我写的信吗？”
黎越的手一颤，嘴巴抿成一条线。
“你看了，却没有一次想要回来找我，待到我最后一封信送到了你的手中，你才急了，是吗？”
“一切都失控了，你才想回头，有什么用呢？”
我打开他掐住我脸颊的手，往后走了几步。
药性即将发作，口中不停涌出一股血腥，都被我生生咽了下去。
我无力地合上双眼。
黎越收起武器，眉眼闪过一丝焦躁：“和我走，如今我平定北原，是庆国功臣，圣上会卖我一个薄面。”
“嫁给一个病秧子，毁了自己一世，不值得。”
“你如此精明的人，肯定知道这婚事不划算。”
我怔了怔。
从未想过精明二字会落在我的头上，我一时语塞，抬眸看向他。
“你可曾想过，这一切我都做不了主？黎越，在你眼中我是该多不堪啊？”
他没有说话。
可眼神却在无意中透露出他的答案。


我曾给他写了十三封信。
那时我还在为他退婚之事，像个疯子一般，哭闹不止。
父母发了狠，将我囚禁在佛寺中修心，而我也是在那时偶遇了七王爷。
他自幼体弱，师傅们都说是命格的问题，便安置于佛寺，带发修行。
那时，他恰好遇见我。
男女本该是分开修行的，他无意走进了女修的地界，便撞见我在发疯。
我看到他躲在暗处，也没和僧人告状。
一时间，他对我有些在意。
他说，在佛寺这么久，大都是清心寡欲的修行人。
唯有我看起来像个活人。
便是我哭得一塌糊涂，他都觉得我有趣，天天上赶着找我。
就算是被我骂，也欢喜不已。
可那时我心中只有黎越，丝毫没有理会过他的存在。
单单在佛寺，我就给黎越写了十封信。
第一封信，我质问黎越为何违背诺言，求他带我走。
第二封信，我哭诉名声不再，闺中密友与我绝交，我只有他了。
第三封信，我语气放缓，只说自己在佛寺修行，要他得空写信回我。
第四、第五、第六封信……
我写了许多，可他不曾回过我一封信。
后来，僧人们发现了我与七王爷私交之事。
七王爷是皇家的人，自然是无法赶走的。
我只得被送回去，扣押在府中，没多久就被强行定下了婚事。
关在闺房后，我起笔写下第十一封信，心中愈加绝望。
心想只要黎越能回我一封信，我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反抗。
可他没有。
黎越，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再不来，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黎越，婚服已经送到府上了，待你收到这封信，我已经是王爷的妻子了。
黎越，今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书信也不必再回了。
我落下最后一笔，眼泪打湿了纸张一角。
书信送出后，我穿上嫁衣，低头等待七王爷的迎娶。
从此心中对黎越，再也没有念想。
可眼下，他却单枪匹马冲入府中，要将我带走。
实在是荒唐。
如今已然太晚了啊！
我心头猛然一紧，疼得呼吸一滞，下意识张开嘴，血不住地往外流下。
我这才惊觉药性发作。
身子兀自滑落，黎越一颤，连忙上前搂住我无力的身子。
“你怎么了？”
“潇潇，你别开玩笑！”
我眼前一片朦胧，就像被人打了一棍，只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就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黎越慌了。
不停摇晃我失去控制而坠落的身子。
我再也无法抑制口中的猩红，猛然呕出一大口黑血。
黎越的手都在颤抖，竭尽全力去拭去我嘴角的血痕。
他呼唤我的名字，也无法得到一声回应。
远处小竹立马大喊一声，哭着拍打着双腿，试图把我抢回去：“糟了糟了！”
“七王爷才殁了，王妃便随他而去了啊！定是前世的姻缘，才会一同驾鹤西去！”
黎越双眼瞪大，愤恨地扭头看向小竹，大声谩骂着他胡说。
“潇潇怎么会死？她如此活泼，还能与我吵架，怎么会死？”
“一定是怒火攻心，调养调养便好了……”
黎越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却发现我没有一丝反应。
直到他用手指去试探我鼻息时，瞬间血色褪尽。


七王爷是个病秧子。
娶我时，医师便已断言他没几日可活。
故而贵妃才着急为他娶妻冲喜，也不顾我名声败坏。
而我嫁入王府后，才知道七王爷是我在佛寺相识的客卿。
新婚之日，我心如死灰，却见是他，顿然松了口气。
七王爷惨白的脸上，也难得有几分红晕。
我还未开口，他便拉着我的手，和我交代他身死之后的事。
只因贵妃老来得子，对他极为宠爱。
若是他一朝身死，我必定会被他的母妃逼着合葬。
可他不想我死。
“当初母亲问我中意哪家的姑娘，我下意识说了你的名讳，却不知母后转头便逼着你嫁给我。”
“潇潇，我手中有假死的药丸，但毒性极强，服用后怕是难以孕子。”
“对不住，可如今也就只有这个法子，待你假死后，小竹会去救你出来，送你去蜀中。”
“我体弱多病，没出过远门，听闻樱花盛放极为妖冶，我无缘见得，得请你替我看看了。”
我顿了顿，接过了他递来的药瓶。
可我没想到，不过七天，这药便要用上了。
我忍着腹痛，忽然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只见有人翻身下马，他一身血污还未洗去，眉眼有几分疲惫，却难掩愤怒。
“柳潇潇，谁准你嫁人了！”
“你给我滚出来！”
这熟悉的声线，我瞬间认出来者是黎越。
他一掌击飞朱门，抬手射落门框上的红灯笼。
府上的家丁连忙上前，试图挡住黎越的蛮横行径。
他们大声唤着‘夫人’，却不知我饮下假死药，便连行走都极为艰难。
我无奈起身，跌跌撞撞走到玄关处，静静看着黎越发疯。
一时间，我有些错愕。
原来，他也会为了我发疯。
明明我给他寄了十三封信，都无法劝他回头看我一眼。
黎越听到我的声响，当即气急败坏地看向我，恨不得把我掐死。
“你就如此急不可耐吗！不过半年，你就嫁给七王爷了，攀高枝了啊！”
我愣神了片刻。
手止不住地发颤，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气的。
红着眼看着他癫狂的脸，我虚弱地出声：“事已至此，你还来做甚？”
“当初你既然主动退婚，任由我被外人羞辱践踏，就算我写信求救，你都视而不见。”
“黎越，装什么深情？现在我不需要你的救赎，你给我走！”

被大将军退婚后，我发了疯，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打砸哭闹。
他只瞥了我一眼，便调转马头转身奔赴战场。
人人笑话我自甘下贱，世家子弟皆不愿娶我。
父母气我丢了世家女子的脸面，逼我跪在佛寺祈福修行。
我心力交瘁，唯有病秧子王爷愿意娶我冲喜。
在出嫁前，我始终与大将军保持书信往来。
乞求他救我于水火，可他从未回信。
“待你收到这封信时，我与王爷已经礼成，应该快要死了。”
就在我服下毒药，同王爷合葬时，将军才冲进王爷府上。
“柳潇潇，你给我滚出来，我不准你嫁给他！”

“夫人，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小竹朝我说道，眼眸却一直看向已经没有气息的七王爷。
“若是此时不说，今后怕不能再享受王府的荣耀了。”
我愣了愣，抱紧了七王爷的尸首。
昨日我才问过七王爷这个问题。
他笑而不语，只说了两个心愿。
“若是可以，我想与娘子去蜀中看樱花。”
“第二个心愿，便是让你安享晚年。”
“第三个，我先不说了，待你去蜀中便知晓了。”
彼时，我心中有几分难过，却也只是难过。
没有悲痛欲绝，只觉得七王爷实在可怜，年纪轻轻便没了。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抬手将他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待通报朝廷，最多到午后，我就会被贵妃强行要求合葬。
一切就如七王爷预料的一般。
我心中一阵苦涩，把他缓缓放回榻上，犹如他只是睡着一般。
心愿？
对黎越的爱而不得早已放下，如今只有对家人和友人的愧疚罢了。
“待我死后，这两封信，还请你送给他们。”
“今后怕是不能再联系了。”
小竹点点头抬手接过。
待他走后，我起身穿上新婚时的嫁衣，再坐回床榻时，低头亲吻七王爷的眉眼。
轻叹了一声，谢谢。
我起身离去，推开门便听到奴婢们哀哀的哭泣声。
府上的红灯笼才挂了几日，就要挂上白灯笼。
我静静看着落叶回旋，伴着哭声，心中愈加哀愁。
它就像是七王爷的命数，骤然落下便再无挽回的机会。
我怔了怔，抬步向前，将落叶碾碎。
“晦气。”
脸上一凉，方知眼泪悄然落下，我立即抬手擦了去。
“春熙，你去和管事的说一声，明日吧，明日再挂白灯笼。”
春熙一脸忧愁，闻言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小姐，为何要等到明日？”
我没有回答，把她赶去找掌事的。
拿着七王爷给我假死的药丸，安静地坐在主位上。
从被黎越退婚，到嫁入王爷府上冲喜，也不过半年。
又该来一遭风言风语，戏谑我是个祸害吧？
“驰旭，等来年樱花开尽，我会替你去看。”
我仰头饮下假死药，腹中一阵火热后，便剧痛无比。
当初因为黎越抛弃，我曾想一死了之，却每每都被家人阻止。
原来毒药入腹，会这么痛。
为了那负心人，实在不值。
我黯然一笑，等待着药性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