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我让翠芹将婚书送去给谢砚，并拿回我的婚书。

没多久，谢砚就过来了。

他蹙眉看我：“岁岁，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吗？”

我只朝他伸手：“我的婚书给我。”

“岁岁......”

“难不成谢世子要我去与陛下说一说婚书之事？”

谢砚沉着脸，将我的婚书还给了我。我当即吩咐翠芹点燃了烛火，将那婚书烧掉。

谢砚幽幽地叹了口气：“岁岁，我说过了，送你去秦国，只是缓兵之计。最多五年，我一定接你回来。你何必闹得这样难看？乖一点，别闹了。不然离了我你能去哪里？”

我没吭声。

“你乖乖待在府里，不过几日时间，我便送你去和亲，不要再闹了。”

谢砚离开，留下了一队侍卫。

将我软禁在了侯府里。

这是怕我逃了？

哈，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既然出不去，那不如好好享受。

反正该卖的都吩咐卖掉了，过几日让翠芹去拿银票就是。

趁闲着没事，我开始把谢砚这些年送给我的那些小玩意儿，都一一地收起来。到时候好还给他。

又想起我这些年也送了谢砚不少东西，干脆让侍卫跟着，去了谢砚的院子。

没想到，郑妗瑶在。

是了，谢砚将她从秦国带出来后，她就非常依恋他，除了谢砚，她不让其他人近她的身。

为此，她亦客居在侯府上。

只是，没想到，不知道何时，已搬进了谢砚的院子。

我笑笑，心里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郑妗瑶笑意吟吟地迎了过来：“靳姑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不理她，干脆地吩咐翠芹把我送给谢砚的那些东西都翻出来。

郑妗瑶要拦，我抬眼淡淡地看她：“没了这些东西，想来谢砚就更想不起我了。”

郑妗瑶眼神闪了闪，退后了半步，若无其事地道：“这是你与阿砚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干涉。”

我挑唇笑了笑。

我和翠芹抱着一大堆东西回了自己的院子，让翠芹在院子里点了火，将那些衣服、鞋袜，还有各种小玩意儿，以及......我之前才给谢砚的改进冶铁的法子......

全部都丢进了火堆里。

看着火苗舔舐着这些东西，渐渐化为灰烬，我心里轻松一片。

谢砚就是这时候冲进我院子里的。

“靳岁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想抢救那些冶铁的资料，可惜，已经烧光了。

我淡淡抬眼看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我给你的东西，我收回来，我觉得没问题。你要是不高兴，那就憋着。”

谢砚神情变幻，最终化为长长的叹息，他上前来欲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躲开。

“岁岁，我知你不想去和亲。可你我都是郑国人，是郑国的一份子，咱们为了家国努力了这么久，总不能在最后一步时又怯懦了......你向来聪慧，会的东西又多，就算把你送去秦国，以你的才智，定能很好地活下来......”

我皱眉：“我说过，我同意和亲，那就不会再改......”

谢砚似乎愣住，怔怔地看我。

良久，他又叹息一声：“那你现在这是闹什么呢？陛下圣旨已下，就算你再闹，这件事都是不可更改的......”

我不耐烦地道：“我没闹，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再给你任何东西......”

“你心里还是怨我的对不对？我给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这些年我为你做的这些事，你都换算成银票给我吧。去了秦国，我总得先活下去。”

“岁岁......”

“罢了罢了，我多给你准备些东西。你怨我也行，只是别为难自己......”

我点头：“我不会为难自己。既然你要给我准备东西，那正好，除了银票，郑国的种子、改进的农具......这些便利民生的东西，都给我带上吧，会这些的工匠也带上......陛下不是说让我去秦国后多传播一下郑国的文化，展示一下郑国的实力吗？我觉得那些都挺好的......”

谢砚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点头应了。

我懒得再搭理他。




十五年前，我是尚书府不受宠的庶女，被靳尚书扔去了外祖家。

在那里，我遇见了自己的攻略对象谢砚。

那时的谢砚，因他父亲犯错，全家被流放。

不是侯府世子，不是京城的贵公子哥儿，一身狼狈，最穷的时候，饭都吃不起。

我一点点获得他的好感，利用系统提供的类似“天工开物”的功能，和他一起一点点试验，改进纸张，改进布料，改进农具......

谢砚凭借着这些，回到京城，一点点进入先帝的视线。

十年前，秦国大败郑国。

先帝被逼无奈，亲自送最喜欢的女儿妗瑶公主去和亲。甚至为此重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那时，我已帮谢砚回了京，进入了京中贵人的视线，以后前程算是稳了。

系统说我任务完成，可以随时选择离开。

可相伴五年，相互扶持五年，一路走来不可谓不辛苦，我对谢砚早就投入了比我想象还要多的感情。

我一再犹豫。

谢砚在把自己关在房里三日后，出来就和我说要与我订婚。

我欢喜无比，我以为，他也是爱我的。

毕竟，他是为了买我喜欢的糕点排队两个小时也不嫌烦的谢砚，是那个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把厚棉袄给我，把唯一的吃食给我的谢砚，也是那个与我一起研究到半夜然后相视一笑的谢砚......

及笄那一年，他磨破了手，夜夜就着烛火给我做一支木簪。他说等他送得起玉簪了再给我换成玉簪。

有一回我夜半发起高烧，是他背着我，走了十里路，淋成了落汤鸡，将我送到医馆救回了我的命。

当年，劫匪闯入外祖家烧杀抢掠之时，是他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将我带出去，后又跑去叫了官兵......虽然最后也没能救回外祖一家，可他这份恩与情我都记着。

后来，也是他帮着我给外祖一家收殓下葬......

五年时光，其中种种，不胜枚举......

之后，新帝继位，谢砚自请去边关。

他说他是为了尽快地恢复侯府的荣光，没有什么，比武将升得更快。

我跟着他一起去了边关。

我告知他改进马具，改进弓弩等作战工具之法，使他刚进军营就得了上峰的赏识，立了大功。

后又在他作战时，利用系统之便数次助他救他。

为此，我甚至去学习医术，进军营当了一名军医。

可以说，谢砚能成为郑国战神，我和系统就是造神者。

只是，他一直不提成亲的事。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身边异样的目光越来越多。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去问谢砚婚期的事。

他总是会摸摸我的头，说，国未安何以成亲？他说岁岁，你一向都是最懂我的，也一向都是最心疼我的。你会理解我支持我对不对？

我便一年又一年地等了下来。

从最初的笃定，到后来的不安，再到越来越多的沉默。

直到后来，我无意中得知，郑妗瑶是谢砚的白月光。

来青州之前，他与郑妗瑶是青梅竹马。

来青州之后，他也一直与郑妗瑶有联系。

回京城之后，他来还不及与她诉衷情，甚至来不及和她见一面，她便成了和亲公主，前往秦国。

这道白月光却已经成了谢砚的执念。

直到他大败秦国，带回郑妗瑶。

我看他用拿剑的手为她绣锦帕，向来节俭的他为她一掷千金，看他为她丢了原则和尊严。

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谢砚。

也看着他，为了她，在雨中暗夜一次次抛下我。

我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可犹有不甘。

我想过，再给谢砚十次机会。

可惜，才十之二三，谢砚就已经向陛下求了旨意，让我和亲。

当年，他与我定亲之事，并未四处宣扬。我那尚书府的爹，觉得我整日围在谢砚身边丢了他的脸，直接与我断了关系。

是以，除了几个亲近的朋友，此事世人知之甚少。

后来，谢砚以建功立业为由，婚事一拖再拖。

再后来，回了京，虽然我跟着他住进了侯府，可对外只说我是侯府表姑娘。

谢砚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郑妗瑶的身上，更是不可能提我与他订婚之事。

一个寄居侯府的表姑娘，同意做那和亲公主。陛下自然大喜，根本就不会究其根本，更不会问一句我是不是真的愿意。




最痛的感觉过去，我竟然渐渐地平静下来。

我轻声道：“谢砚，你不用说了，我们的婚约取消，我一会儿让人将婚书送来。明日我就搬出侯府，我答应和亲。”

谢砚讪讪地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最后，只道了一句：“其实，婚书也不用......反正，这个婚约，谁也不知道......你......你放心，我会亲自护送你去秦国。”

我没应他，转身回了院子。

回到房间，我立马唤醒了沉睡的系统：系统，送我脱离这个世界吧......

系统有些惊讶，毕竟，五年前，我完成任务后，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

那时候，我以为我找到了真爱。

系统还是很有经验的，它说我任务完成得很好，让它也得到了奖励，就给我保留一次机会，让我想离开时再唤醒它。

我和它都没想到， 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快到，我还没嫁给谢砚。

系统沉默了许久，应该是去看这十年它沉睡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然后，它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谢砚这个狗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骂了许久，它才停下来，向我确认：宿主，确认真的要脱离这个世界吗？

我自然是非常确定。

又过了一会儿，系统道：已向主系统提交宿主的要求，主系统需要重新给宿主筛选下一个任务，这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请宿主耐心等待......

一个月。

和亲五日后出发，到达秦国，大概也需要二十多天。

刚好差不多是我见到秦王的时间。

我点头，很满意。

如果太快，我还怕自己想做的事没法完成呢。

系统：宿主为这个小世界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让这个小世界各方面的发展都提前了数百年，为了奖励宿主，宿主只需要再做一个任务，就可以送宿主回到原来的世界，并奖励宿主10亿货币......

我笑了，觉得系统终于大方了一回。

当年，我莫名被系统拉入各个小世界，不停地做任务。系统告诉我，只要我做满99个任务，就可以奖励我10亿让我回家。为了回家，也为了10个亿，我拼了......

直到来到这个世界，遇上了谢砚，第79个任务对象。

我陪他成长，陪他复仇，陪他一步步变得强大，最后爱上他。

为了他，我愿意停留在这个世界，放弃了任务，也放弃了回原来世界的机会。

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和系统谈妥，我瞬间觉得很轻松。

指挥着翠芹收拾屋内的东西。

珠宝首饰什么的，自然得带走。

还有地契房契什么的，也得换成银票带走。

这些，都是我该得的。

虽然带不去原来的世界，可是，也不能便宜了谢砚。

正当我忙忙碌碌地收着东西时，郑妗瑶进来了。

她上前就拉着我的手红了眼眶：“靳姑娘，我没想到谢砚会做这样的事，我为他给你道歉。我已经说过他了，我明日就进宫求陛下，让他收回成命，还是送我回去......”

这种哭哭啼啼的戏码，我不知道演过多少回，根本懒得看。

没费什么力抽回自己的手，结果，郑妗瑶竟然摇晃着倒在了地上：“靳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没关系，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发泄出来，可千万不能因为我这样一个人，就和阿砚离了心......”

啧，圣世白莲。

接下来是不是谢砚要登场了？

果然，下一秒，就见谢砚冲了进来。




与谢砚订婚十载，他一直没有娶我。

他说国未安何以成家？他还说我肯定能理解支持他。

直到他大胜秦国，成为郑国战神，带回他那和亲的白月光。

我看他用拿剑的手为她绣锦帕，看向来节俭的他为她一掷千金，看他为她丢了原则和尊严。

后来，秦国反扑，他亲自将我送去和亲。

他说，岁岁，妗瑶再回秦国肯定会死的，你那么坚强，就替她这一回。你等我，我尽快接你回家。

我浅笑着唤醒了系统：送我脱离这个世界…

......

谢砚在御前请陛下封我为公主和亲秦国的消息，是次日才传到了我耳里。

我猛地一把拽住了丫鬟翠芹的手：“你说什么？”

翠芹哽咽着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小姐，您等了谢世子十年，十年，他怎么能这样对您？”

我还来不及反应，圣旨已到了府中。

陛下封我为广华公主，五日后起程去往秦国和亲。

陛下感念我自请和亲，特赐我诸多金银珠宝，只愿我能把郑国的文化带到秦国去，让两国永世交好。

我死死地垂下头，没有说话。

谢砚急了，生怕我抗旨他跟着遭殃，急切地催我接圣旨：“岁岁，赶紧接啊，大家都在等着呢。”

我没动。

他又开始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见我还是无动于衷，似乎动了怒气，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摆出这副样子，是想要抗旨不遵吗？”

这是要拿封建的皇权来压我。

而我，却无法反抗。

我最后沉默地接了旨。

谢砚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等宣旨的公公一走，我拦住了他，问他这是何意？

“谢砚，我们有婚约的。而且婚约已经十年了，你现在让我去和亲？和亲这事，你也没问过我，就这样自作主张？”

谢砚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他偏头不看我，语气又柔和起来：“岁岁，你向来懂事，也懂我，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苦心的。”

我冷笑看他：“那你倒与我说一说，你的苦心是什么？”

“我也没想到秦国能串通其他国，联合起来强势反扑。如今，我们国家已经无力再继续战争，纵然我再厉害，没有物资，一切白谈。咱们为了国家的安宁，努力了这么多年。岁岁，你就牺牲这一回，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

我紧紧地攥紧了手，修长的指甲刺进掌心。

穿堂而过的秋风，直直地灌进了我的心里。

我哑声开口：“可秦国，要的不是妗瑶公主吗？”

他的白月光。

谢砚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岁岁，我知你不喜妗瑶，可她亦是个可怜人。我与她，真的没什么的。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是，秦国是想让我们送妗瑶回去。可你也知道的，我多么不容易才把她带回来。而且带她回来，是先皇的遗愿。为了这，我们也不能再把妗瑶送回秦国。

岁岁，妗瑶不能再回秦国，再回去，她会死的。她那么柔弱，能在秦国撑十年，已是不易。你向来坚强，就替她这一回。你等我，我一定尽快把你从秦国带回来。你相信我......”

这些言语，化成一支支利箭，射进我的心脏，再把我那颗心，一点点地挖出来。

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郑妗瑶柔弱就可以留下，我坚强我就该去死吗？

我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抖。

在这一刻，我不知道我这些年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谢砚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

他说，妗瑶那十年，在秦国过得极苦。她已经受够了那样的日子，她已经为郑国做出了那样多的贡献，她不能再受这样的苦了。

他说，陛下封我为公主，又赐我那许多珍宝，这还不够吗？

他要我不要太贪心，他还说，就算我和了亲，等以后他接我回来，也不会不要我。就算做不了他的正妻，他府中贵妾的位置也会给我留一个。




他径直蹲下扶起了郑妗瑶，问都没问，就怒声责问我：“靳岁岁，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你就直接冲我来。你冲妗瑶发什么火？这些事，与妗瑶都没有关系。你怎么这么恶毒？还推妗瑶，她为了你，都跟我吵架了，还要进宫去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却一点也不体谅她，还这样对她。你对得起她吗？”

好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冷笑出声：“我体谅她？体谅她什么？体谅她让我作为和亲公主去秦国吗？体谅她抢我未婚夫？我凭什么体谅她？我是她爹她妈还是她男人啊？”

谢砚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犀利的模样。

也确实，往常为了攻略他，为了符合他的审美，我在他面前，是温和的是善良的是聪慧的，唯独不曾泼辣过。

谢砚不可置信地看我，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怕的模样。

他还说让我别想欺负郑妗瑶，他是不会让我伤害她的。

我冷冷地看他：“我怎么欺负她了？推她了，还是打她了？”

谢砚沉默了。

郑妗瑶抬头，拼命地摇头，一边哭一边说我并没有欺负她，是她自己跌倒的。

可是，同时，她却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痕。

正是我刚才甩开她的手时抓的。

谢砚的怒气更盛，他指着郑妗瑶的红痕就质问我：“这是什么？”

我想了想，既然这冤屈我洗不掉，那就得坐实它。

我疾走几步上前，突然伸手拽住了郑妗瑶的手，然后快速地甩了两巴掌在她的脸上。

“看到没？这才是欺负。而且我从不做背后欺负人的事，要欺负，也是当着你的面......”

“啪”一声，谢砚的巴掌落到了我的脸上。

四周静了静，郑妗瑶的哭喊声显得更加清晰了。

我回身看谢砚。

他愣愣地举着他的手，试图解释：“我......我刚才......”

“阿砚，我做错了什么？我就是过来和靳姑娘道歉的，让她这样辱我，我不活了......”郑妗瑶适时地哭了起来。

谢砚搂住了郑妗瑶，厉声对我道：“这是你自找的，你若不是打妗瑶，我也不会......”

我冷着脸走至他跟前，一抬手，“啪啪”两巴掌又甩在了他脸上。

“靳岁岁，你疯了？”谢砚又举起了手。

我伸出另一边脸，冷冷地看他：“打啊，五日后，我就要去和亲，你打啊......”

谢砚的最终还是巴掌没有落下来，他沉着脸搂着郑妗瑶走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如脱力般坐到了椅子上。

我与谢砚，相识十五年，订婚十年，也是有过好时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