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我清楚听到骨裂的声音。

不是我不敢反抗，而是我浑身受伤，又被废掉经脉，已无力反抗。

来到临安前，我更没有想过薛郎会负我。

我抬头看向薛屹。

他别过脸，没有阻止林家女的过火举动。

我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嫌弃。

他凭什么？曾经，我也是族内人人艳羡的美人。

若不是爱上他，我怎么会被罚进入万毒窟，怎么会被毁容？

我仰起头，不顾面容的狰狞。

“薛屹！没想到你们中原人，这般无耻！”

“我腹中还怀着你的骨肉！你竟让人如此羞辱我！”

“还什么武学世家，什么武林盟主！我看，全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番话骂完，林家女林敏君松开脚，诧异无比地看向薛屹。

“薛郎，这南蛮女所言是真的吗？”

此时，周围人传来惊疑的调笑声。

“什么？薛副盟主，真是重口味，连这种丑女都下得去手！”

“别瞎说！可能是这南蛮女，污蔑薛屹名声呢！”

薛屹听得脸上涨红，直勾勾盯着我，“放肆！你居然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当初，若不是被你下药，我又怎么会做出那种糊涂事？”

“我说过要对你负责，你呢？你却与其他男子眉来眼去！”

“而今，你又说腹中骨肉是我的？谁能证明呢？”

谁能证明？难道要我把心抛开，给他看吗？

我望着手上渗血的伤口，忍着剧痛缓缓支起身子，捡起那块掉落在地的碧绿玉佩。

“薛屹，是我太蠢，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收留我。”

“让我为奴为婢也罢，当牛做马也好！我只想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

我跪在地上，缓缓磕头。

七天，我需要七天时间。

七天后，情花毒定会发作。

我要留在薛屹身边，才能活命。

不管是杀他，还是和他在一起。

唯有这样，才能保住我和腹中孩子的命。

“说实话，这南蛮女，还挺可怜的！”

“什么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她贪图富贵，用阴损计谋下药，能成这样？”

“那她到底是与薛副盟主有过露水情缘！玉佩的事，承诺的事，做不得假啊。”

酒楼里的议论声，让林敏君脸色很难看。

“薛郎，这南蛮女，确实已经知错！不如，留她与孩子一条生路吧？”

林敏君眼珠一转，不想落得一个恶妇名声，装作好心地劝说。

我很清楚，她别有算计。

毕竟，我若在她的掌控之内，她想怎么暗里整死我都行。

“敏君，你这么好心，我担心你会引狼入室啊！”薛屹厌恶地看我一眼。

他像表露真心一样，轻轻揽住林敏君的腰肢。

林敏君道：“无妨，你让她住在外院，帮忙饲养家畜吧。”

“南蛮那边不都是干这些吗？她应该能习惯。”

我不待薛屹开口，跪在林敏君面前磕头。

“谢薛夫人！谢，薛先生！”

我的目的是让高高在上的林敏君感受到，我的卑微弱小。

她微微一笑，“既然我已答应帮薛郎履行承诺，那这信物，我收回，你没意见吧？”

我点头。

林敏君捂住鼻子，用手帕包裹着玉佩，拿过去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清脆声音响起，玉佩四分五裂，如同我的心，更宛如我与薛屹的情意。

“那我们先行回去，你收拾收拾，慢些过来吧。”

林敏君说话间，扫视着我的断腿，眼底更加得意。




众人散去。

我缓缓戴上黑纱，一瘸一拐回到房间里。

这些天我不眠不休，脑中思念着薛屹，拖着伤痛残躯走到临安。

而今信念崩塌，我竟莫名有种放松的感觉。

我一点点剜去身上烂肉，敷上草药。

做完这一切，我躺在绵软的床上，抚摸着失去左脚的腿。

我心尖不由得一阵阵抽痛，脑中想起初遇薛屹的那幕。

那时他正被仇家追杀，我救下无比狼狈的他。

中原人对南蛮人极为排斥，薛屹却不一样。

他总是对我笑意吟吟，不嫌弃我的野蛮无知。

他教我写字，为我抚琴，让我学会用中原字写我的名字，南香。

某天夜里，薛屹浑身是伤再次来到我家，我替他处理伤口。

他颤抖着用满是伤口的手抱着我，“阿香......我好恨啊！我好没用，没办法为我爹娘报仇！”

我安抚薛屹，听他说着往事。

原来薛家是武学世家，家中有一本秘籍和一柄宝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人传出薛家秘籍中藏有长生之谜。

武林中人趋之若鹜，林家通过武林盟主身份，暗中使手段灭薛家满门。

薛屹没能保住家传秘籍和宝剑，重伤被我救下。

他一次次想抢回薛家遗物，却一次次失败。

我用草药处理着薛屹的伤口，“薛郎，阿香会一直陪着你。”

“阿香......我知道你们南蛮万毒一脉有一本秘籍，能迅速提升实力......”薛屹轻声说。

我摇头，“不行！让族长知道，我会被逐出族群的！”

“阿香......我喜欢你。”

薛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阿香，你帮我拿到秘籍，等我报仇雪恨，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从今以后，你不会没有家！有我在的地方，都是你的家！”

他说得那般深情，我也以为他是良人。

那晚，我们以天地为盟，以星月为媒，成其好事。

之后，我与他一起盗秘籍，他被巨蟒缠上。

我为救他被咬断左小腿。

薛屹背着我逃出生天。

他一面修炼秘籍，一面给我治伤。

我有孕时，薛屹高兴地大叫：“阿香！我要当爹了！我一定会给你母子最好的生活！”

“阿香，玉佩你拿着！我已修成秘籍，我要去为薛家十几口人报仇！你等我回来找你！一定要等我！”

三天、十天、半个月、我没等到薛屹，却等到族长，把我丢入万毒窟，受尽折磨。

我更没想到，说着血海深仇不可忘的薛屹，已迎娶灭门仇人之女，称灭门仇人为岳父。

次日，我来到林府。

家丁、婢女无一不对我嫌弃，刁难。

我被派去打扫牲畜圈。

满地的青黄之物，令人作呕。

这没关系，正好我需要时间恢复体力。

万毒一脉，擅毒、擅医药。

待我花费四日时间调理好伤口，还余三日，去解情花毒。

我拄着拐杖，拿起扫帚。

忽然，一个石子飞来，打中我右腿窝。

吃痛之下，我摔倒在地，浑身沾满秽物，恶臭扑鼻。

“哈哈！瘸子吃屎！”耳畔传来小孩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那是一个穿着锦缎的半大男孩。

他一脸凶相，趾高气扬地看着我。

“你个丑不拉几的死瘸子，竟敢与我姐姐抢姐夫？你也配！”

“我姐姐，让我转告你！赶紧主动滚！不然，有你好受的！”

小男孩放完狠话，转身离去。




我没有在意，爬起来赶紧处理好身上污秽。

饲养牲畜之地，贴近一片山林。

林中有甚多药物。

在调和治疗下，我的伤好得很快。

三日后，我趁着买牲畜时，出山庄一趟，顺便询问一下薛家之事。

我要搞清楚，薛屹到底说过多少假话。

可笑的是，我终于得知薛屹没骗我，薛家确实被灭门。

至于是谁所为？坊间传闻，无一定论。

我倾向于是林家，却搞不清楚，薛屹到底是真爱上灭门仇人之女？还是为蛰伏复仇？

我回到林家，进门时，被人拦住。

“大小姐，要见你。”

我点头。

不多时，身着红衣的林敏君出现在我面前。

“跪下。”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

我没有犹豫，缓缓跪下。

她轻抚着小腹，“南蛮女，你曾过说，你要为奴为婢，当牛作马？”

“好，我成全你！如今，我已怀上孩子！我需要你，帮我贴身照顾薛郎。”

我有些诧异，不理解林敏君为何这样做？

等她让我跪着，用手心捧住点燃的红烛，守在床边时，我才知道她是要杀人诛心。

我耳边传来，薛屹与她的交欢声音。

手中红烛燃烧，一滴滴热蜡落下。

我被烫得生疼，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清晨。

林敏君起床时，故意绊我一下。

我一个趔趄，摔到床边。

火烛点燃床铺。

“啊！南蛮女，你干什么！你想烧死我们吗？”林敏君惊叫一声。

薛屹一个箭步，护住她。

他一脚踢在我的后背上。

我整个身子扑在火苗上，发出滋滋声响。

疼痛让我面容扭曲，火焰被我身体熄灭。

薛屹厌恶地看着我。

“贱人！敏君对你那么好，不仅收留你，还把你留在身边！”

“你居然还心存报复，心怀不轨？”

呵，心存报复，心怀不轨的人，何止是我呢？

“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跪在地上，护住微凸的小腹，疼痛已让我变得麻木。

“南蛮人果真狠毒！娘子！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我的名声算不得什么！你把她赶出去吧？”

薛屹像是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急着把我弄走。

“薛郎！当初我们全家被袭是你出手相救！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怎么会活着？”

“而后你又爬上悬崖，帮我取到解毒药材！可惜只能救我和弟弟的性命！”

“如今我爹娘危在旦夕，你唯有维护好名声，才能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啊！”

林敏君抱住薛屹，眼神深情。

薛屹大概是怕说得太多，引起林敏君的怀疑。

他只让，林敏君离我远一点。

我从二人对话中，得知重要信息。

林敏君父母还活着，我是不是能利用这一点呢？

距离情花毒发作，还有四日。

我找到机会，给林家父母送药。

两人处于昏迷状态。

我仔细检查，发现二人是中毒。

薛屹，我总算抓住你的小辫子！

毒嘛，我最擅长解。

我故意留下一朵海棠花。

深夜。

薛屹出现在我的房内。

“南香，你想做什么？”

我唇角微微一勾，“你想要报仇？还是想要和林敏君一生一世？”

薛屹沉默不语。

“你该不会是，都想要吧？薛屹，你好贪心啊。”

我笑着笑着，眼底竟有泪水。

“敏君......她不一样！”薛屹解释。

我说：“她应该不知道，你给她爹娘下毒吧？”




我被推入万毒窟惨遭毒虫撕咬时，夫君薛屹正在和他灭门仇人的女儿拜堂成亲。

他忘记曾许诺过我，只要我帮他拿到秘籍，他一定会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他不记得我腹中怀着他的骨肉，更把我为救他被咬断一只脚的事，抛之脑后。

我跨越千山万水前去寻他，却亲耳听到他说：

“南香那个毒妇死掉更好！她一个残废的南蛮女，怎么配得上我？”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纠缠他。

直到我成为当朝皇后那日，薛屹却疯了。

他竟一步一跪，磕得头破血流，到皇城前高声道：“求陛下，还吾爱妻。”

1.

“若那残废的南蛮女，真要以死相逼嫁给我，那这生出来的孩子，定会玷污我薛家血脉！”

薛屹清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我紧紧捏着手上那枚碧绿晶莹的玉佩，心中一阵阵刺痛。

始终不敢相信曾经那个珍爱我的薛郎，会嫌我至此。

“姑娘，您站在这儿做什么？您不是要找薛公子吗？”

小二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闻声，雅间的房门猛然被拉开。

我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投来目光。

他们眸中带着震惊与鄙夷，划过我缺失的左脚。

“南香？你还活着？”

薛屹眼底闪过一抹震惊。

“嗯，你很失望吗？”

我干哑着嗓子，面上黑纱随风轻轻摆动。

薛屹摇头，“怎么会！”

“那好。”

我伸出包裹着黑纱的手，摊开手掌，其中是一枚碧绿玉佩。

“薛郎，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我要你七日内，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这是我帮他拿到万毒窟秘籍时，他给我的承诺。

薛屹不由冷笑道：“南香，你别太得寸进尺！你只是收留过我，又不是什么大恩情！”

“难道，你还真想以此挟恩图报，逼我娶你做正妻吗？”

“很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七日前，我已娶林家女为妻！”

“你与林家有天渊之别，何必自取其辱呢？”

林家女？

“林家？哪个林家？”我咬着唇瓣，双手紧紧捏着伤口。

薛屹道：“武林世家，林盟主家。”

那......不是薛屹口中的杀父仇人一家吗？

他竟宁愿娶杀父仇人的女儿，都不愿要我！

“呵呵。”我忍不住苦笑出声。

好一个林家！好一个薛屹！好一个虚假的海誓山盟！

手上伤口渗出黑血，我心口疼得无以复加。

我想起七日前，我被族长惩罚，丢入万毒窟。

万毒窟，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毒蛛、毒蛇、毒蜈蚣......它们在我全身撕咬，让我没有一块好肉。

那时，我心心念念的爱郎薛屹，却正与杀父仇人之女拜堂成亲，行鱼水之欢。

心好疼，好难受，我分不清是爱，还是恨。

“薛屹，你们中原人最重承诺，你答应过我，我帮你拿到秘籍，你一定会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我执拗地看着薛屹。

旁人以为我是攀附权贵，其实我只想要活命。

我族是南蛮分支，万毒。

族中女子，世世代代身上都带有情花毒。

平日里，只需食用解药定能压制住。

但与人交合后，解药就会无效。

此后，若想解情花毒，要么与初次交合的人彻底在一起，要么杀掉初次交合的人，饮其心头血。若是普通血液也可以缓解。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

“你这不知廉耻的南蛮女！居然敢要挟我夫君！”

下一刻，我重心不稳，被极大气力的一巴掌，掀翻在地。

那覆盖面上的黑纱掉落，我赶忙捂住面颊。

四周却传来一声比一声惊讶的厌恶话语。

“啊！鬼脸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丑陋的女子？”

“难怪，她要千里迢迢来威胁薛屹！真够不要脸啊！”

我慌忙拿起黑纱，手却被一只脚狠狠踩住。

“遮什么遮？你这不知羞的南蛮女，活该让人记住你这张丑脸，免得其他人被骗。”

那林家女恶狠狠地踩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