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清风街道。
人流车涌，喇叭鸣笛与推车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衣服破旧，背着一个脏灰色背包，脚下的靴子也已经破皮。
他的头发长而散乱，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庞。
清冬的风让本就散乱的头发乱舞，他毫不在意地一步一步迎风向前。
“是不是哪家的老人走丢了？”
“这么邋遢，是有多久没有打理了？”
“妈妈，那个老人是不是没有家了？”
......
四周的喧闹他只是微微偏头一瞥，旁若无人地继续前进。
有人上前来，问他家在哪，想要施以援手。
老人听到“家”这一字，身子一搐，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的背包。
家？
他正背着他的家！
他居无定所，四海漂泊，家也没有指定的位置。
朝着热心之人摆了摆手示意，老人继续朝着目标的方向走去。
有好心人和好事者跟随在老人身后，在这条街上，他们能够猜到老人的目的地。
......
......
清风观，院落。
宫墨渊正做着伸展运动，珞宁也在一旁有样学样的摆弄着小手臂。
小孩子天性爱玩，珞宁不一会儿又在观内乱跑起来。
“叔叔，你看那人！”
珞宁惊讶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宫墨渊起身来到珞宁的身旁，顺着珞宁小手指的方向看去。
天梯直下，青松侧卧，一道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由上而下，但身形怪异，山脚下还有围观的人群。
108道天梯台一直从宫墨渊脚下延伸到地下平地，两侧的绿植沿边而生，这是登观之人的必经之路。
邋遢不羁的老人一步一叩首，缓缓而上。
山下围观人群不少人一边拿出手机拍摄，一边议论纷纷：
“走一步拜一次，怎么还有人这么愚昧？”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看见这“迂腐”的一幕，吐槽道。
“都什么社会了，还有人这么虐待自己啊！”山脚远处，一位身穿西装革履的青年人眼神复杂地喃喃道。
“这人怎么这么蠢，哪有什么神仙啊！”一身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儿看着梯上的身影有些“恨其不争”地啐道。
“你不懂就别乱说，青峰山上有神仙的！”与粉色公主裙小女孩同龄，穿青衣休闲服的女孩听着身旁朋友的啐声，看着那道身影眼中却是火光闪现。
言语各异，老人对他人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
随着老人攀登的阶梯的不断升高，宫墨渊看清了他一身破烂的衣服，和背后脏灰的背包。
宫墨渊拉着珞宁走到了正门的一旁，不与天梯直对。
定睛看着老人虔诚的举动。
老人的每一次匍匐叩首，像是在宫墨渊心中撞响了洪钟一般，咚咚咚声宽宏绵延，他不自觉地心生敬畏。
咚！
咚！
咚！
......
洪钟会叫醒神明吗？
虔诚会让神明动容吗？
宫墨渊想到了太平道的张角和他的信众。
张角称顺应神仙的意思，带着一众信徒起义，
起义死伤很多，信众们可曾怀疑张角口中所谓的“神仙”根本不存在？
他们知道没有神仙，只是相信“张角”罢了！

宁婉淑走后，神殿内三人继续制作福袋。
“小宝贝，你说刚才那个姐姐许的愿望是什么？”
宫墨渊看着呆萌的珞宁，饶有兴趣地问道。
珞宁小手撑着下巴，一副“沉思者”的模样，晶莹澄澈大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猜......那个大姐姐许的愿望肯定是想跟他的爱人在一起！”
宫墨渊反问道：
“之前那个姐姐他请我们帮忙拒绝她喜欢之人，但是我们没有答应她。”
“那她的愿望为什么不是让我们去拒绝她的爱人呢？如果神仙听到了的话，我们就一定会帮她了啊！”
珞宁似陷入了沉思，小手撑着脑袋，好似百思不得其解。
“那......”
她想到了什么，张了张粉嫩的小嘴，但什么都没有出声。
珞宁听懂她们的情爱已经很聪明了，但小脑袋的知识储备和尚在雏形的思维让她哑口。
她小手揉捏，娃娃脸上具是失望和不解，还有几分不服气夹杂在其中。
“珞宁，别听叔叔胡扯，阿姨跟你想的一样！”
夏知嫣看见珞宁的低落模样，揉了揉她头上的红色卡通帽，轻笑道。
“那......阿姨，那个姐姐最后会和她的爱人在一起吗？”
珞宁渴求似地问道。
夏知嫣微微笑。
“他们会有神仙保佑的！”
珞宁没有出声，而是偏头看向神殿主位上的三清。
宫墨渊注意到小孩的动作，猜到了她的心思，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有吗？
道观修行六载，移山填海的神仙他也不曾见。
他想到了东汉末年的道士于吉，他救死扶伤，为民求雨祈福，信众如云，被人称作“活神仙”。
他想到了北五祖之一的吕洞宾，他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在民间享有极高的声誉，也被认为是“神仙”。
或许......为民造福的才是真神仙！
“有！”
宫墨渊语气铿锵有力，让人忍不住地相信。
原本眉眼含笑看着两人的夏知嫣，听见这道坚定的洪声，看向宫墨渊的眼中浮翠流丹，异彩连连。
“对！”
“一定有神仙！”
“神仙会保佑那个姐姐的！”
珞宁再度自信起来，傲娇地抬起头，气势凌凌，但很快被自己的奶色声音破功。
“我也要向神仙许愿，让他保佑那个姐姐！”
说着，珞宁扒拉小腿，噗通跪在了神像前的蒲团上，小奶脸肃穆的模样。
拜完后，珞宁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夏知嫣身边。
一边制作平安符，宫墨渊一边问道：
“珞宁，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珞宁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嘻嘻！”
“妈妈叫洛柔嘉！”
珞宁又问道：
“叔叔，这里有没有纸和笔，我把妈妈的名字写给你看！”
宫墨渊将手机打开，弄出白板，递给珞宁。
珞宁整个身子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歪歪扭扭的“洛柔嘉”三个大字。
宫墨渊和夏知嫣看着手机白板上的不成样的名字，哭笑不得。
似乎注意到了两人的异样，珞宁的小脸羞得通红，绯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耳尖也变得红嫩诱人。
“那你以前跟妈妈住在哪里？”
宫墨渊继续问道。
“我记得妈妈说过我们是在北方，那里有好多好多的雪，喔们经常一起堆雪人！”
北方？怎么会这么远？
宫墨渊不解，接着追问。
“那珞宁知不知道你们是在北方的哪个地区？”
珞宁带着粉红卡哇伊帽的小脑袋摇了摇。
“那你知不知道你妈妈的工作是什么？”
珞宁再次摇头。
“妈妈每次都很晚回家，她没有告诉我！”
珞宁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看来宫墨渊无法得到太多有关于“嫂子”的信息。
原本宫墨渊就认为“嫂子”不是一般人，毕竟哥嫂两人见面后，便将小珞宁送来了道观，两人还会存在永远都回不来的可能。
越是张大，他越是能感受到他哥的不平凡。
在如此不堪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还有能力照顾自己这个弟弟，他哥是有头脑和手段的！
是什么境地才会让他们送走孩子？
......
......

他平日里靠着自己的家世，成天流连在花丛中，交过的女朋友和暧昧的对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结果顾寒这么大人了，还母胎单身。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啊！
覃青一把拉着还在青峰山下犹豫不停地顾寒就朝着上面的清风观冲去。
“出发！”
覃青高呼一声，脸上是爽朗的笑容。
“诶诶诶！”
顾寒还沉浸在脑中的幻想中，被覃青猝不及防地一拉，本就因为紧张站立不安的双脚就是一哆嗦，差点摔倒在地。
反应过来后，连忙跟着覃青的步伐，以防被覃青给带倒。
覃青一脸亢奋模样，目光火热地看向头上的清风观，狡黠地回头瞥了一眼的他的好兄弟。
顾寒瞧见这“惊鸿一瞥”，顿感不妙，心跳都慢了半拍。
“清风观，我覃青来了！”
覃青放荡不羁的喊声在青峰山前荡起阵阵回声，山花树木好像都在共鸣，一同呼喊着这句话。
清风观内，小珞宁正坐在院子里，拿着迷你小刀在一个木块上刻着字，忽的一道声音从天边传来
“清风观，我顾寒来了！”
珞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手中的小刀都被抖在了地上，放下木块，好奇地朝着院门处跑去。
珞宁站在院门前的平地眺望，两个青年人正在攀登着阶梯。
一个活泼，脸上洋溢着洒脱自信的笑容，他的手拉着另一个低着头，形态有些忸怩的。
“我靠，好可爱的小朋友！”
覃青往上拉了拉顾寒的手示意顾寒。
顾寒也是好奇地下意识抬起了头。
一个身穿粉红唐装，带着小红帽的瓷娃娃正站在第108道台阶上的平台看着他们。
覃青朝着眼前的小萌娃招了招手，大声呼喊：
“嘿！”
“小朋友~！”
珞宁也是开心地在上面挥舞着小手回应。
“现在国家提倡要孩子，要不你跟宁婉淑就要这个吧！”
顾寒欣赏着清风观门前可爱的一幕，没有立即回话。
良久后，他的嘴角划过了明显的弧度，淡淡地说道：
“要你妹！”
覃青像是没听清一样，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只见他的眼尾向上扬，都快弯成了月牙，嘴角快咧到了耳后根，一副陶醉痴迷的模样。
自己是没有妹妹的，但眼前这小子明显语气不对，以他们多年的相处经验，他现在似乎......
“我就说说啊！”
“你还真意淫上了？”
覃青满脸怪笑，挤眉弄眼地凑近了顾寒。
顾寒的脸上霎时间变得绯红，在这寒冬腊月里烧起了火炉，额头上都升起了水汽。
“是不是想起了你跟她以后的柴米油盐，一人撑伞两人行啊！”
“噢~我亲爱的顾寒同学，你肯定还想到了你跟她结婚生子，你睡左边，她睡右边，孩子睡中间！”
顾寒的脸红的就像是到滴出血，头上的热气蒸腾不断。
“快走......”
“继续走啊！”
他猛地给覃青拍了一巴掌，拽着覃青就胳膊就想继续往上走。
......

从信封中可以得知，珞宁之前一直是跟着“嫂子”生活的，如果珞宁见到过僵尸，那么她的母亲一定见过。
“珞宁，你见过僵尸吗？”
听见宫墨渊突兀的提问，珞宁的瓷娃娃脸上透露出惊愕，两只小手还在慌乱地挥着，口中奶声说着：
“喔......喔没见过！”
小孩子藏不住心事，尤其是在自家大人面前。
宫墨渊看着珞宁可爱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粉红帽子，咧着嘴笑道：
“好，叔叔相信你！”
珞宁小脑终究还是很机灵的，似乎担心宫墨渊接着问别的，连忙拉回话题，撅着小嘴嘟哝道：
“叔叔，你还回答喔你有没有见过僵尸呢！”
宫墨渊确实没有见过僵尸，如实回答道：
“叔叔没有见过呢！”
珞宁似不相信，问道：
“真的？”
宫墨渊觉着有些想笑，小侄女见多识广，还以为他这个当大人的也是如此。
耐着心解释道：
“珞宁啊，现在社会基本上没有僵尸了！”
“以前可能有，但是在以前就被人杀完了。”
“现代也很难出现僵尸。”
“第一个是现代人利用科技轻而易举地移山填海，把很多能够自然形成僵尸的环境纠正了。”
“第二个则是现在流行火葬，逝者的尸体被烧成骨灰放在骨灰盒中。”
“第三个则是因为僵尸的能力远远对抗不了现代武器，在冥冥之中有些力量会抑制它的出现，直到能够代替它的东西出现。”
宫墨渊确实没有见过僵尸，这东西在现代真比黄金还稀罕呢！
珞宁没有露出想象中的似懂非懂，而是一副不太相信地模样，小声地问道：
“真的没有了吗？”
珞宁的神情，让宫墨渊对“珞宁见过僵尸”这个推论的信任度增加了许多。
宫墨渊嘴角一歪，45度仰头，一副高深莫测地模样开口道：
“现在如果说还有的话，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在那些人迹罕见的地区，比如一些深山老林的古墓中。”
“一种是人为炼制僵尸，是邪师对逝者的尸体施展邪法，将他的尸体炼制成僵尸，这种僵尸比之自然形成的僵尸要更加的凶猛，但是不能够靠吸食日月精华提升自己！”
......
哗哗哗~！
十点的晚风吹过寒竹和青松，迫使树叶发出哗啦声！
冬天风冷，珞宁正坐在小板凳上，用手撑着脑袋看星星。
认真的小脸让人一下子捉摸不透，只有那注视着星星的琉璃眼睛缓慢的眨动透露出了孩童独特的忧伤。
夜晚之所以是诗意大发的时间段，是因为夜晚的宁静勾出了人心中的寂寞空虚。
当天空一片昏暗，时空一片寂静，珞宁悄悄地从白天初来道观时的欢乐走了出来。
她想爸爸妈妈了！
她想到了见到爸爸后第三天的那个晚上......
那是爸爸的“家”，是一个陌生的房子里。
妈妈和爸爸突然跟她说：
“珞宁，爸爸妈妈有事情要忙，送你去找你叔叔那里好不好？”
去找叔叔？

不知为何，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
细雨在风中飘忽不定，纷杂乱入，也恰好遮住了人们的眼睛。
老人的身影在细雨里变得模糊，他的动作却依然在每个人的模糊视线里规律性展开。
一步一叩首，万人瞩目中。
“青峰山上有神仙，清风观内能许愿！”
“这里......有神仙吗？”
不知过了多久，宫墨渊的耳边响起了嘶哑幽沉的声音，衣角也被先前毫无动静的小珞宁拉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刚才一步一叩首的老人已经站在跟前。
宫墨渊透过散乱的头发，隐约瞧见了老人干练枯瘦的脸，更被那眼中灌满的死寂给震惊得心跳慢了半拍。
想着刚才老人的举动，宫墨渊身子不自觉地低了低。
老人是因为知道这里有神仙，才来拜叩清风观的观门吗？
“您怀着虔诚之心，是为道观而来，还是为神仙而来？”
宫墨渊知晓老人的所来为何，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反问道。
老人扫过了宫墨渊和小珞宁一眼，没有言语，向前走了一步，再次正对着神殿方向匍匐叩首。
老人继续攀梯时的动作。
在院落门槛前，老人叩首。
在神殿门槛前，老人叩首。
一步一叩首，一直到神像前。
宫墨渊拉着小珞宁，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
夏知嫣正在神殿内坐在桌子旁看书，桌上是几个小福袋。
听见动静下意识去看，看到的是这么一位“异常”的老人后，也放下了手中的书，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站在蒲团前，直视着神像，这样大胆的操作是许多老年人不敢为的。
“上香要多少钱？”
沙哑的声音似夹带了海湿气的泥，自带着一股苦涩。
小珞宁眼里涌现出水光，小手拉了拉宫墨渊的衣袖。
珞宁见这老人衣衫褴褛，神态失落，定然生活不顺，钱财短缺，想要让宫墨渊通一通情。
看见自家侄女水光闪烁的眼睛，宫墨渊一下子就猜到了珞宁的意思，这也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收香火钱来维持道观的正常运行，这是浅意的。
上香给香火钱，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向所拜祭神仙表达心诚的途径。
老人虔诚地一步一叩首来到道观，赤诚之心足以令神仙感动。
“神仙已经看到了您的心意，你不需要付香火钱！”
宫墨渊将拿出了三根香递给了老人。
接香时老人抬起了头，那浑浊的双眼再次让他愣了半拍。
“谢谢......”
插过香，老人是直接进行跪拜，再次对神像叩首。
外面的天空澄凉，神殿内光色稍暗，庄严肃穆的三清像正坐中央，眼眸微张，似在扫视着人间的一切。
见老人上过香后，珞宁一副泪汪汪地模样转头看向桌边的夏知嫣，还眨巴了泛着水光的大眼。
夏知嫣立马会意，瞥了一眼桌上的“平安符”，微笑着朝着珞宁点头。
嘻~嗨！
珞宁高兴地手舞足蹈，赶忙跑到桌边，拿了一个小福袋，就跑去递给了已经走到神殿门口的老人。
“爷爷，这个是‘平安符’，叔叔阿姨让喔送给你的！”
“带着这个，你一定会事事如意，平平安安的！”
老人诧异低头看着身前的小孩，听着奶娃娃说的头头是道，沉寂许久的心也被她的童声与澄澈大眼给萌动了一下。
又偏头看到了宫墨渊和夏知嫣的笑容，老人转头看向小珞宁的眼神里透出温柔之色。
他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蹲下身小心地接过了珞宁粉嫩小手捏着的，绣着“平安符”字样的红色小福袋。
“好，谢谢你们！”
“爷爷收下了！”
老人声音的沙哑中夹带了一丝欢喜，不是海边苦涩的沙感，更像是冬季踩在沙滩上沐浴着阳光的温暖。
杂乱的污发遮住了老人的笑脸，老人迈步踏过了神殿门槛。
正午时分，
神殿的昏暗与外界的光亮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缕光照射在老人率先踏过门槛的右脚上，再是探出的脑袋，随后是全身。
宫墨渊和小珞宁在神殿内看着走向光明的老人的背影，各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