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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再无余生 番外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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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慢慢

    男女主角分别是冯迎余生的其他类型小说《余生,再无余生 番外》,由网络作家“都慢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出差云南遇秦罗周一早上,冯迎打着哈欠刚刚踏进办公室,就看见顾晓饶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正好搁在办公桌上,吓得她迅速地清醒过来。“你干嘛呢!大清早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对方幽幽地抬眼看了她两眼,“我活不下去了。”看着顾晓饶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想是又和家里杠上了,冯迎却有意要打趣她,“难不成,是为了陈总?”“别提了!提了更来气!天底下还有这种看着喝得不省人事的姑娘还能无动于衷的男人嘛!”顾晓饶仿佛突然被按了激活键的机器人,蹭的一下就活过来了。“就你,也能叫姑娘?再说了,说不定——咱们陈总不喜欢姑娘呢!”冯迎被身后突然传来的Kevin神秘兮兮的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你走路都不出声儿的吗!”“开玩笑,姐姐哪儿用得着动步啊,全!靠!浪!”说着比了个自...

章节试读

出差云南遇秦罗
周一早上,冯迎打着哈欠刚刚踏进办公室,就看见顾晓饶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正好搁在办公桌上,吓得她迅速地清醒过来。
“你干嘛呢!大清早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对方幽幽地抬眼看了她两眼,“我活不下去了。”
看着顾晓饶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想是又和家里杠上了,冯迎却有意要打趣她,“难不成,是为了陈总?”
“别提了!提了更来气!天底下还有这种看着喝得不省人事的姑娘还能无动于衷的男人嘛!”顾晓饶仿佛突然被按了激活键的机器人,蹭的一下就活过来了。
“就你,也能叫姑娘?再说了,说不定——咱们陈总不喜欢姑娘呢!”冯迎被身后突然传来的Kevin神秘兮兮的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你走路都不出声儿的吗!”
“开玩笑,姐姐哪儿用得着动步啊,全!靠!浪!”说着比了个自以为神采飞扬的动作。
顾晓饶和冯迎看着Kevin浮夸的面部表情,再假想了一秒,倘若陈侯也是这么一副模样,顿时一股恶寒铺面袭来。于是两人很有默契地扭头忽略掉身后梳了整齐油头的Kevin。
“你妈又怎么压迫你啦?”冯迎走到座位前,挪开座椅,放下了肩上的挎包。
“我觉得我妈的洁癖和强迫症已经登峰造极了,今早上她进我屋打扫,我正刷牙呢,她冲出来劈头盖脸给我训一顿。”
顾晓怒目瞋视,冯迎则气定神闲地问了句:“肯定是你衣柜里的衣服又忘了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顺序来挂吧?”
“要是这个我也就认了!她拎着我屋里的垃圾桶就冲我开炮,说:‘你看看你这垃圾桶里乱成什么样儿了!’垃圾桶啊!那是垃圾桶啊!难道我还要在垃圾桶里边儿装个收纳盒不成!你说她这是不是找茬儿!不就是嫌弃我没对象吗!”
顾晓饶说得义愤填膺,冯迎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顾阿姨这洁癖加强迫综合症真真是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啊。
要说这顾阿姨,虽说的确是典型的60后处女座,早年也确有轻度洁癖,可不至于现在这般鸡蛋里头挑骨头。最近几年,眼看着和顾晓饶同龄的小姑娘们都结婚生娃了,好多老同事都抱上了孙子,自己家闺女却一副誓死单身到底的架势,不免着了急。于是日日里都把注意力放在闺女身上,加之焦躁情绪连连升值,这洁癖和强迫症便越来越严重了。
起先只是念叨顾晓饶房间乱得不成样子,上衣和裤子不能叠在一起,穿过的袜子不要塞在鞋子里头,后来便越来越苛刻得离谱了。
“你这鞋带咋系的,两个圈儿都不对称,你这样咋能找到男朋友?”
“别涂这种大红色指甲油了,看得我瘆得慌,你能不能学学别的小姑娘涂个粉色指甲油,招招桃花?”
“你衣柜里头从左数第六件那条牛仔裤我给你扔了,多寒碜人!都穿得破那么多个洞了还留着上街讨赏呢?”
“红色内裤和绿色内裤咋能放在同一个收纳盒里呢,红配绿赛狗屁你没听过?”
为此,顾晓饶也是伤透了脑筋,三天两头和家里的母上大人打嘴仗,常常一肚子火气地到办公室吐槽。
冯迎还在一边儿笑得花枝乱颤,Kevin一个脑袋探过来,“嘿,你妈这算啥!你是不知道我爸,我爸那洁癖绝对是他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昨天晚上看我闲着没事儿干,唰一下给我两盆他的宝贝仙人球,说是这两天放阳台上晒太阳招了灰让我给擦干净!”
这下轮到顾晓饶和冯迎两人一起笑得停不下来了,“后来呢?你咋弄的?”
“能咋整?我爸那火爆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后来用了我整整三盒棉签才给它擦干净,你还别说,还真挺脏!”
Kevin那小表情一板一眼的,冯迎不禁在脑袋里想了想那个逗趣十足的画面,以前看《这个杀手不太冷》,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就是里昂拿着毛巾细心地给绿植擦叶子,那画面真有几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意境,可再想想Kevin手里头捧着盆仙人球,拿着棉签翘着兰花指,细细地擦洗的样子,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哎,你俩爸妈要是搁一块儿,那简直就是一出清宫戏啊。”冯迎调侃着眼前两个被爸妈折磨的大龄儿童,心里头也不免怅然,当初跑来这里工作也没想到日后就真的很少有机会回家了。前几日,妈妈早早地打电话过来,还语气坚决地让她今年务必要回家过年,最好能带个男朋友回家来瞧瞧。
她在这边沉默着没应声,电话里立马传来爸爸的声音,“别听你妈的,她瞎说呢,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没有男朋友不打紧。”临了挂电话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挂断,那头传来爸爸和妈妈的对话——“下回别在电话里催她了,你这样她干脆不愿回来了怎么办。我也是替她着急,这几年也没听说她谈个恋爱啥的。”
冯迎也不知道怎么和爸妈解释,难道要告诉他们,她在等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人么。甚至,还是一个生死未卜的傻子。
这几年,身边也不是没有喜欢她的人,可她却一门心思放在寻找余生的事情上。
顾晓饶也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她,“你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还会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即便是有一天他回来了,过去的六年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也许他早已结婚生子。你这样耗着自己的青春,很可能是得不偿失的。”
“如果他回来了呢?”
“如果他永远不回来你也不能一辈子这么耗着,不如给自己一个期限,都说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细胞重新生长一遍,过完年就足足七年了,你也该重新开始了。”
七年了啊,果真很久了呢。
“冯迎,你把这个拿去会计室一下。”冯迎正想得出神,组长丢过来一叠单据。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放到文件夹里,便进了电梯。电梯上到六楼,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出去了,只剩了冯迎,到了九楼门开了,陈侯走了进来。
冯迎往边上挪了挪,和陈侯拉开一段距离,微微侧身,“陈总。”说完便低头垂首地继续盯着脚尖。
旁边的人没有出声,冯迎用余光瞟了两眼,发现陈侯正盯着她看,连忙又把头向另一边扭了扭。
陈侯实在忍不住,先出了声:“你到几楼?”
冯迎吃惊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心里想着事儿,进了电梯居然没有按楼层,而此时陈侯正站在按钮一侧看着她。
“31层,”看着陈侯帮她按了楼层,冯迎赶紧又补了一句,“谢谢。”
“想什么那么出神?齐氏的案子有眉目了吗?”陈侯好整以暇地侧身问。
“那个,听说孙怡已经在设计新图了。”孙怡是重点大学建筑系博士毕业,加之,其父又是建筑界声名显赫的孙仲,当初为了收她进公司也费了一番周折。虽然年纪轻轻但孙怡如今在公司制图组也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前辈,这次齐氏的案子自然也是由她来担纲。像冯迎这种既没有出身,又没有资历的小白,哪儿轮得到她操心。
“你自己有没有什么主意?”
“记得有个建筑界的大师曾经说过,他相信有情感的建筑,建筑的生命就是它的美。我想,孙怡如果能在当地住上一阵子,也许画出来的设计图也会更有感情吧。”
冯迎三言两语简简单单,不似有何深意,却正中陈侯下怀。这些天看了一些孙怡的设计图,外部大气,内部精细,很难挑出什么毛病,但仔细思衬,似乎又少了份灵气。现在听冯迎这么一说,少的大概就是那一份对于建筑的感情了。
“路易斯·巴拉干。”
“嗯?”陈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她费解。
“你刚刚说的那个,建筑界大师,是墨西哥建筑家,路易斯·巴拉干。”对方倒是耐心十足地为她解释。
“哦,这样。”正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什么,电梯门适时地开了,23层到了。
看着陈侯走出电梯,冯迎终于松了口气,正靠在电梯墙壁上歇口气儿,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又开了,陈侯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周三之前处理完你手头的工作,最近要去云南出差一周。”
“为什么?”刚刚喘了口气的冯迎不禁脱口而出。
“你刚刚不是说,如果能在当地住上一阵子,画出的设计图会更有感情么,你和孙怡一起去。”说完便松了手,电梯门缓缓合上,冯迎还来不及拒绝,心里早已懊恼不已,敢情给自己挖了个坑,又要出差。
第一次见到秦罗是在机场前的草坪上,她不施粉黛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身处十月的阳光里,来来往往的路人瞬时都沦为波澜不兴的陪衬。
冯迎是不相信所谓的缘分的,她更相信合眼缘。如果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是你见过第一眼就想要与之亲近的,那秦罗必定是其中翘首。
她就那样亭亭玉立地出现在眼前,颔首低眉,轻启朱唇,将一切娓娓道来。
冯迎在那一刻开始为这次出差感到庆幸。没想到陈侯口中的“有个朋友会去机场接你们”的那个朋友居然是个这样貌如罗敷的姑娘。
而后来,几天相处下来,果然初见就合眼缘的秦罗真的与她很合拍。秦罗带着冯迎和孙怡到一家风格别致的民宿下了榻,到各自房间放完东西,天已渐渐黑了下来。
房间通往一楼的回廊里挂着许多幅技艺精湛的画作,刚刚拉着行李走过,只是匆匆一瞥,居然没有发现其中的玄机。
冯迎虽然不懂画作,可光是凭借女人对色彩的一些些直觉与审美,也会觉得这些用色大胆而瑰丽的画作美得独特。
在回廊尽头挂着两幅不一样的画作。其中一幅是一团模糊不清,似乎解不开也理不明的的中灰色,其他什么也没有,看完心里不免一阵郁结难受,却不知道店家为何将之挂在这些精美的画作之中。
另一幅是两个人的肖像图,没有任何色彩,但也掩盖不住二人脸上青春年少的气息。两个少年搭着肩,脸上挂着十七八岁肆无忌惮的笑脸,即使没有任何色彩,却仿佛身处四月的艳阳天里。二人都生得好看,冯迎的眼光却不知不觉地停留在右边的少年身上,说不出的一阵心酸,不足片刻已潸然泪下。
“怎么了?”
冯迎吓得猛一回头,原来秦罗在一楼等了许久不见她俩下楼,便找了上来。
“没……没事,大概是什么东西迷了眼睛。”说着便同秦罗下了楼。
“这附近比较偏僻,没什么吃东西的地方,我给你们准备了些简单的饭菜。”说着便从厨房端出来好几样别致的小菜。
看着冯迎和孙怡惊讶的眼神,秦罗笑笑说:“忘了跟你们说,这家店是我几年前开的,没多少住客,比较僻静。你们放心住着,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好。”
原来,店家就是秦罗,难怪整家民宿都透露着一股如同秦罗一般的出尘之感。
店里处处都隐隐透露着不着痕迹的设计感,哪怕是角落的几盆绿植摆放得也是错落有致,让人心生愉悦。房间更是设计精良,撇开临“海”的绝佳位置不说,单是房间里的落地窗与延伸到“海岸”的户外亲水阳台都已经完全满足了大多数来到这片净土,企图寻找另一种生活状态的上班族。
冯迎笑着应和:“好的好的,麻烦了。”手里头已经迅速地夹起了几块肉片,边吃还边环顾着四周,刚准备夸奖秦罗不仅人生得好看,做菜也是一等一的手艺。
“屋子的设计挺不错。”冯迎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沉默寡言的孙怡反而先开了口。
冯迎这才仔细打量着房子的内部构造,果然别具匠心,哪怕在云南多如牛毛的民宿里,这样的精巧构思也是难得一见的,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心血之作。
“这屋子啊,还是几年前陈侯画的图纸呢。”秦罗说得云淡风轻,冯迎却暗自惊讶,原来看起来冷冰冰的陈侯也会有这么温柔的设计。转念一想,怕是陈侯与秦罗也不是普通朋友关系吧。
也对,男才女貌,倒是合适。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不自知地问出了口:“秦罗姐和陈总认识很久了吗?”
正摆弄餐布的秦罗回头微微一笑,“是啊,打小就认识的。”
原来还是青梅竹马啊。
“怎么?对你们陈总这么感兴趣么?”冯迎还来不及接话,秦罗倒是反过来打趣她。
“不不不,不感兴趣,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一口辣椒呛得冯迎差点接不上气儿。一句话脱出口,才发现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接着冯迎便赶紧岔开话题,与秦罗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重回云南的第一晚总算是过去了。

夜来忽梦少年事
这一宿,冯迎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
躺在床上回想着陈侯那句“早点休息”,她都开始怀疑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倘若陈侯早就知道她在露台上,那……天呐!自己刚刚那么盯着他看了好久……想到这儿,冯迎唰的一下红了脸,仿佛自己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偏偏给当事人撞破了。
就在冯迎正疯魔一般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脑袋里为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时,又收到了顾晓饶火上浇油的微信消息。
“哎,你可别忘了看紧陈总。”
冯迎正想劝她把心放回肚子里,顾晓饶的消息又弹了出来,“还有……看紧你自个儿,可别把持不住啊!”消息末尾还带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以为我是你啊!”冯迎气急,这顾晓饶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哟,恼羞成怒了啊。我这也是提醒你。好啦,早点休息。”
又是“早点休息”,今天全世界都只剩这句“早点休息”可说了吗!
冯迎把手机扔到一边,努力闭上眼,酝酿睡意,挣扎到凌晨才勉强睡着。结果脑袋里却跟放电影似的,各种各样的梦境一个接一个。
“余生,听说语文老师上次被吓得请了两天病假呢哈哈哈!”冯迎把脑袋压低到桌面上,笑得一起一伏。
自从上次舞蹈教室的风波之后,语文老师请了好几天假,听说是生病了,八成儿是被吓得不轻。
讲台上的赵大山正在洋洋洒洒地讲解文言文,说到殉葬与祭祀,赵大山在讲台上拿粉笔敲着黑板用一口夹杂南方方言的普通话说:“同学们啊!这些啊都四迷信思想,要不得啊!什么鬼啊神啊都四自己内心恐惧的衍生物!老师我呢,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也无所畏惧!希望同学们也能一身正气!”
冯迎在台下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因此而上下抖动,赵大山一根粉笔头唰地扔过来,“冯迎你给我站起来!女孩子家家的,你看你成天像个什么样子!语文次次不及格!不知道你这些年都是靠什么混过来的!”
冯迎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委屈地开口:“靠一身正气啊……”
一句话说完,所有人哄堂大笑,赵大山的那张老脸挂不住了,气得直哆嗦,“我看你是一身戾气!给我滚去操场跑十圈!不!二十圈!”
当时正是六月末,夏天的日头最毒热的时候,冯迎那样的小身板,才跑了八圈已经累得走不动步了。
第十圈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秒,冯迎感觉自己仿佛从高高的山尖坠落,一阵高速落体之后却落在一片柔软的怀抱里。
接下来便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待她醒来时,眼前一片雾白,她试着睁了睁眼才看清自己正身处医务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读取体温计。“37.6°,正常,”医生转头朝向床尾方向说,“接着冰敷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床尾传来一声小小的“嗯”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冯迎稍稍抬头,才看见了正在床尾倒腾一盘什么东西的余生。
冯迎正欲坐起身来,头上的东西突然掉了下来,软软的一包淡绿色液体,冰冰凉凉的,冯迎拿起来捏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是什么鬼东西,只觉得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绿豆味儿。
就在这时,余生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将冯迎按回床位,把手里的那包不明物体稳稳地敷在她头上。冯迎不死心地拿下来翻看,居然是一包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绿豆棒冰!
看着冯迎一脸迷茫,一旁忙着写病历的医生抬头说道:“昨天夜里断了电,医务室的医用冰袋都没了,你中暑之后体温偏高需要降温,还好小伙子机灵,想了这个法子。”
难得听到有人夸自己机灵,余生在一旁傻愣愣地摸着脑袋。
“唉?余生,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买冰棍儿啊?”冯迎忽然问起来,余生呆呆地挠了挠头,半晌没有回话,冯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伸手摸向书包里的小盒子,果然已经空空瘪瘪了!那是冯迎存了小半年的零花钱,准备拿来买一双心仪已久的新舞鞋,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兜冰棍儿!
“余生!长本事了!”冯迎骂骂咧咧地从病床上爬起来,余生自知自己犯了错,拔腿就跑,冯迎见势越追越猛。
“余生,你别跑!你给我站住!”两人一前一后地奔跑在校园里,夏天的风温柔地穿过头发,浮动起冯迎轻盈的裙尾,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绿豆冰棍儿淡淡的香味儿,整个校园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保鲜盒。
那天下午,冯迎也不记得最后两人是如何和解的,只记得最后两人停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冯迎手里还抓着那兜冰棍儿。
“余生,过来!”冯迎凶巴巴地喊道。
余生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冯迎却打开塑料袋,递出一支化了一半的绿豆冰棍儿。
余生显然没想到冯迎这么快就消气了,接过冰棍儿还试探着问了句:“不……不打我了?”
“打当然要打的,先吃完冰棍儿再打,不然都快化光了。”冯迎一边说一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掏出一支快要融化的绿豆冰棍儿自顾自地吃起来。
余生也傻愣愣地咬了一口冰棍儿,冰滋滋的。
“给!”冯迎又递过来一支,“快点儿,就罚你把所有的冰棍儿都吃光!这可是我攒了小半年的零花钱买来的。”
冯迎看着地上化成一兜汤水的冰棍儿,想到自己攒了许久的银子居然就换了这么一兜绿豆汤,顿时就悲从中来,可再看看余生,想到他刚刚着急忙慌的模样,却又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想着,只得大大地咬了一口冰棍儿,多吃一口就能多赚回一点儿啊!
那天的天台有微微的凉风吹过,两个人蹲坐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咬碎滋溜溜的绿豆冰棍儿,听着棒冰碎屑在唇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妙声响,时间好像也变得悠长而无止境。
曾经总以为这样的青春岁月会像那天的冰棍儿一样悠长,可再多的冰棍儿也有吃光的一刻,而那样躲在天台吃冰棍儿的青葱岁月更是转瞬即逝。
只是转瞬之间,眼前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冯迎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浓重的雾气。
“余生?你在哪儿?余生?”她四下盲目地兜兜转转,模糊的雾气中忽然出现了那双熟悉的眼。有着坚毅的眉骨,深陷的眼眶,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余生!你等等我!”冯迎努力追上去,却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她扭头,身后站着余生,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穿着素净的衣服,脸上挂着傻傻的笑意,甚至连身高和年龄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惊讶地回过头,却发现刚刚她追着跑的那个人,此刻已站在她跟前,竟是陈侯。就在她脑袋一片浆糊,搞不清状况时,对方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缓缓开口,“早点休息。”
吓得冯迎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简直阴魂不散,居然追到了梦里头!
下一秒,又有一些些失落。梦里余生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翩翩少年,一点也没变。
余生,你还好吗?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一看时间,六点了,落地窗外绯红的朝霞似乎要燃烧起来,红得惊心动魄。离约定的时间也没多久了,索性起床梳洗。
冯迎正吃着酒店的自助早餐,陈侯才端着食物走过来。
“早啊。”对方简单地打过招呼便挪开座椅,坐在了冯迎对面。
“早,陈总。”冯迎随意应和了一句,便埋着脑袋喝着碗里的小米粥。
“昨晚睡得好吗?”陈侯往土司片上抹着果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啊……挺好的。嗯……床……很软。”说完这句冯迎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对方不过是礼貌性地随意问一句罢了,自己居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这么多。
“那就好,今天好好工作。”好在陈侯似乎只专注于手里的餐盘,并没有深究冯迎的回答。
吃完了早餐,冯迎在酒店厨房里整整折腾了一上午,才做出了一小笼槐花饼。整个厨房都飘逸着一股槐花淡淡的幽香。冯迎的槐花饼,卖相算不得精致,勉强入眼。
陈侯尝了一个,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还行。”
冯迎也不知道究竟行还是不行,但一想到这次齐氏竞标,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心里就有些惶恐不安。心里偷偷地埋怨着陈侯,为什么偏要拉她下水。
陈侯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任何忧虑。
原本冯迎理所当然地以为,下午和齐老先生的会面肯定是在齐氏公司本部,没想到,车开了几十分钟,居然停在了齐家老宅子门前。
原来,齐老先生近日都抱恙在家。
老管家德叔出来开了门,迎了他们进屋。冯迎和陈侯在书房候了十分钟左右,齐老爷子才缓缓下了楼。
冯迎原本以为齐老先生一定是个长相颇为刁钻的小老头,毕竟外界的传闻里,他总是性情古怪。可当冯迎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坐在太师椅上的齐老先生之后,完全颠覆了她之前的种种猜想。
对面的男人虽然头发已经半白,却掩盖不了骨子里那种温润儒雅。倘若不是她深知这是一位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将,她一定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位退休在家的风雅老人。
“陈侯?”说话之人端起德叔刚刚送过来的热茶,略略合了合茶碗盖。
“正是。”陈侯略一欠身,接过德叔递过来的两杯茶,给了冯迎一杯。
冯迎接过茶杯,倒是没急着品尝,先像模像样地把透明的玻璃容器举到眼前看了看,又凑到鼻下嗅了嗅,才端起茶水微呷了一小口,脸上神色古怪。先是有些惊喜,后又有些失望。
齐厉看了看这个表情多变的小姑娘,忍不住开口道:“怎么?茶不合胃口?”
冯迎一抬头正好对上齐厉询问的目光,一时揶揄,“倒是没有……不合胃口,今天有幸能尝到世间难得一见的东山碧螺春,心里头高兴。只是,可惜……”
看着冯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齐老先生更是好奇得厉害。暂且不说这茶已是世间罕有,倘若不是托了故人从中周旋,寻常人家根本不得一见,单说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能在分秒之间光凭浅尝一口,便判断出茶种和产地,已让齐厉在心中好奇不已。
“可惜什么?但说无妨。”齐老爷子放下茶碗,往座椅后背靠了靠,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打量着对面的小丫头。
冯迎不知当讲不当讲,刚刚也是一时口舌之快便溜出了嘴,现在又暗暗有些后怕,担心自己弄砸了今天的差事。赶紧偷偷撇了陈侯一眼,只见陈侯端着茶杯正低头品茶,也不置可否。
“齐先生这壶茶冲泡之后,须臾之间茶叶便已沉底,必是碧螺春无疑。色泽好,茶水通透,且卷曲自然,定是人工炒制而非机器炒制。现如今只有苏州产的碧螺春是茶农亲手揉搓。再闻一闻味道,茶叶醇厚的香味里还透着一股甘甜的果香。众所周知,东山的碧螺春,都是茶树与果树间隔种植,为的就是取这一抹果香。”
“齐先生这壶碧螺春已是世间罕有,只可惜,这壶好茶错过了最佳采摘时间,只是雨前茶,却不是明前茶。”
冯迎这段话说得是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在座的另外两人却是暗自吃了一惊,看着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居然深谙茶道。
“哈哈哈,小姑娘,那你是如何知道这是雨前而不是明前茶呢?”冯迎本来心里头生怕齐老先生会雷霆震怒,没想到,对面的老人家居然喜笑颜开。果然,性情很古怪啊。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明前与雨前的区别十分细微。但清明节前采的茶叶更为鲜嫩,口感更加甘醇通透,而谷雨前采的茶叶味道稍稍逊色一些,口感略微带苦。当然,也不好说孰好孰坏,还是得看喝茶人的口味。”冯迎仗着胆子一股脑说完了心中所想,偷偷看了眼老爷子。
“难得遇上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不错,这正是雨前茶,夫人生前最喜雨前,香甜里头略有苦涩。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之人满眼笑意,冯迎总算松了口气,“冯迎。”
“好个冯迎,挺有意思。”
看着齐老爷子开心,陈侯赶紧趁热打铁,“齐先生,冯迎和夫人刚好同乡,今早特意做了点家乡特产的槐花饼一同捎来。”说着托德叔把东西递到齐老爷子手里。
“行,东西我收下了。”老爷子嗅了嗅槐花饼的香味儿,味道还不赖。
三人喝了会儿茶,中途齐老爷子问了几句冯迎关于老家的事儿,冯迎一一答上,气氛倒也融洽。
约摸着过了大半个钟头,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听说齐先生身体抱恙,我们就不多叨扰了。”说着陈侯便打算起身告辞。
“阿德,帮我送送冯姑娘。陈先生请留步。”老爷子喝了口茶,不瘟不火地说道。
冯迎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才见陈侯走出来,脸上神色说不出是喜是悲。
车行了十来分钟,冯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陈侯:“今天的事儿成了吗?”
陈侯略微笑了笑,“十之八九。”
“那齐老先生干嘛让你留步?”冯迎对此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的,便拿了瓶水润润嗓子。
陈侯笑得意味深长,“齐先生啊,看上你了……”冯迎惊得只差一口水喷出来!齐老爷子的年龄当她爷爷都绰绰有余!扭头看陈侯,对方居然笑得更得意了。
“看上你,想让你当儿媳妇儿了。齐南下个月回国,他想让你们俩见一面。”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盲婚哑嫁吗?”冯迎没好气地说。这陈侯分明故意拿她逗趣,好好的话偏偏只说一半,吓得她差点被水噎死。
陈侯倒是不打算回答她,转而说道:“没想到你还对茶叶还挺有研究。”
“你要是有个茶壶老爸天天在你耳边念叨那些,你也会挺有研究的。”冯父是个典型的老“茶壶”,没别的嗜好,最爱在家倒腾茶叶。冯迎打小生在茶叶之乡,在家里又耳濡目染,也勉强算个“茶二代”。
开车的陈侯笑了笑,略做停顿,“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了你。改天请你吃饭。”
冯迎迅速地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自己和陈侯单独吃饭的样子,简直是大写的尴尬,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这是我应该的。”
陈侯却仿佛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时间地点你来定。”
冯迎看这事儿没有回转的余地,索性豁出去了,多两个人总比单独吃饭要好,“那,我可不可以带两个朋友?”
“随你。”说完陈侯便专心致志地开车。

出差路上独相处
“哎你听说没,这次我们公司去齐氏竞标,听说陈总要亲自出马呢!”说话的姑娘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
“天呐,这可是陈总来咱们公司接手的第一桩大case啊,一定要手到擒来啊!”另一个小姑娘满脸膜拜的神情,说得信誓旦旦。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齐氏可是出了名的难搞定,是生是死还没个定数呢。”说话人话说得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仿佛王半仙儿附体似的。
“啊?”这回轮到一群姑娘揪心了。
一大早,公司各个角落里都飘散着陈侯要去齐氏竞标的消息,一群陈侯的忠实爱慕者为此也是操碎了心。
倒是陈侯,仿佛没事儿人一般,依旧不紧不慢地忙着手头的事,好像根本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早上部门开早会的时候,才稍稍提了提竞标的事。
“这次竞标的材料备齐了吗?”陈侯略略转头看向右手边,顾晓饶赶紧递过一叠资料。
对方迅速浏览了几眼,点点头,“做得不错。”
顾晓饶立时心花怒放,为了做这些材料她可是整整一周都没时间敷面膜了。听到陈侯的夸奖,心里偷着乐,看来这次跟陈侯一起去竞标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说不定还能……
“冯迎,你收拾收拾今晚跟我去趟G市。”顾晓饶还在心里幻想着趁机拿下陈侯的戏码,却冷不丁被陈侯泼了一盆冷水,而说话之人连头也没抬一下。
倒是冯迎,原本闲得无聊,拿在手里把玩的签字笔被陈侯突然的一声“冯迎”吓得摔在会议桌上。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这个看起来资质平平的后辈,不知道陈总是看上她啥了,论姿色,在座好几个小姑娘都不比冯迎差,论资历,顾晓饶可是公司元老。
冯迎回过神来,看着众人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尴尬地应了一声:“哦。”
说心里话,冯迎是一点儿也不想接这个破差事,可是陈侯点名要她去,她也是左右为难。
自从上回饭局之后,冯迎便尽力避免与陈侯过多接触,一来,陈侯似乎并不记得她了,作为下属,如果凭着曾经的一面之缘便去攀交情实在无趣。二来,每每看到陈侯那一双眼,总是会想起另一张相似却完全不同的脸。因此,即便是在同一个部门,冯迎几乎从未与陈侯单独相处过。
而这次,陈侯居然点名要她同行,她也是满头雾水。
回到办公室就瞅见顾晓饶和Kevin两人一副“有啥奸情快快从实招来”的架势侯着她。这下倒好,平时水火不容的两人,此刻倒是难得地站到了同一战线,同仇敌忾了。
冯迎一看这局势,寡不敌众,赶紧举了双手投降,“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找我,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帮你们看紧陈总,不让他有机会跟别人暗度陈仓,怎么样?”说话人眨巴着真诚的大眼睛,试图证明刚刚的供词句句属实。
顾晓饶和Kevin迅速地对视了一眼,以某种不为人知的脑电波快速地在空气中交换了意见——冯迎去总比别的小妖精去要强多了。
两人一同扭头,目光咄咄逼人,“还有呢?”
“回来请你俩吃海底捞!”冯迎拿出了杀手锏,海底捞可是Kevin此生挚爱。
可顾晓饶依旧不依不饶,“海底捞有啥可吃的,油辣油辣的!日料清淡!”
“海底捞怎么油辣啦?日料不就是自己捏几个泥巴团子!”Kevin可是海底捞的脑残粉,为了捍卫海底捞在他心中的地位此刻都不惜和盟友撕开了,几分钟前的统一战线瞬间分崩离析。
在经历了两人“海底捞”、“日料”、“海底捞”、“日料”的轮番轰炸之后,冯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两人就有这种任何时候都能借着任何苗头掐架的天赋。
“打住打住,咱们折中一下,吃韩国烤肉,既不油辣也不清淡,就这么决定了!”冯迎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杯重重地敲在桌面上,做了个最终判决的动作,“这是最终决定,拒绝回复。”
逃离了顾晓饶和Kevin的“严刑拷打”,冯迎赶紧回家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又匆匆赶回公司。
离下班还有一个钟头,冯迎正在办公室和顾晓饶他俩讨论着哪家韩国烤肉味道更正宗,突然有人敲了敲开着的门。一扭头,竟是陈侯。
“陈总……”三人赶紧打住话题局促地看着来人,办公室其他人也都扭头看着从没来过一楼分部的陈侯。
“走了。”来人冲冯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出发了。
冯迎赶紧抓过背包,跟在陈侯身后就出了门。Kevin倚着门框,远远地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一脸幽怨。同办公室的小伙子油头端着水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Kevin,别难过,冯迎只是跟陈总出公差,你还是有机会的,犯不着嫉妒陈总。”
Kevin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幽幽地念叨:“我当然嫉妒,可我嫉妒的不是陈总……”
油头摇着脑袋走向茶水间,一副看穿了他嘴硬不承认的模样。顾晓饶在一旁快笑岔了气。
冯迎跟在陈侯身后到了地下停车场,陈侯帮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只得硬着头皮坐了进去。车开了两个多钟头,两人几乎无话,冯迎有些无聊,便撑着脑袋扭向右边看着窗外的灯火。
夜色渐渐袭来,昏黄的路灯陆续点亮,远远地看着倒煞是好看。
“你先看看资料。”陈侯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冯迎接过资料,三下两下地随意翻动着。
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次竞标,材料根本就不是关键所在。齐氏的项目走到现在,剩下的几个竞争对手在能力上都是势均力敌,最后谁能拿下项目,关键还是在齐老爷子一句话。
可这齐老先生,四十岁份儿上老来得子,却因此失了夫人,唯一的儿子齐南偏偏无心商业,早几年去了国外念书不肯接手公司。齐老爷子独居在齐家大宅子里,脾气是越来越怪,与之打过交道的圈内人都说他性情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也因此,冯迎就更想不明白,这么重要又胜算渺茫的案子,陈侯为什么要她同行。就在这时,陈侯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齐夫人刚好和你是同乡,听说齐先生最爱夫人生前做的槐花饼。”
冯迎恍然大悟,槐花饼是她们家乡的小吃,幼时她妈妈也会采了槐花回来做成饼,陈侯这是要投其所好。原来还准备了出奇制胜的招儿,难怪陈侯要提前一天就到G市。
“啊?可我没做过。”冯迎也只是见过妈妈做槐花饼,自己从来没试过。
“材料我已经找人捎齐了,就在后备箱里。”
陈侯的语气不容置疑,冯迎也只得赶鸭子上架,好在做起来也不算难。
车又开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到了G市,到了酒店吃了点简餐,陈侯交代了明早在酒店厨房做槐花饼的时间,两人便各自回房了。房间装修简洁朴素,但惊喜的是,落地窗外面居然有个还算宽敞的露台。
时间还早,冯迎便在露台上吹吹风。坐在露台的摇椅上,可以遥望到大半个城市的样子,万家灯火,也就是这样了吧。
就在冯迎坐着发呆时,旁边房间通向露台的门开了,陈侯抱了一叠文件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在和对方讨论着什么。他挪了挪座椅,也坐在了露台上。
两间房间的露台虽然是独立的,可中间也就隔了不到十米的间隔。冯迎这一侧的露台恰好在背光面,她坐的位置又靠近深色窗帘,整个人隐没在一片夜色里,陈侯居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毕竟陈侯在和客户讨论业务,作为下属,冯迎理应回避一下,可在偷偷瞥了陈侯一眼之后,她却迈不动步了。倒不是因为陈侯有多好看,而是那双相似的眼。
哪怕冯迎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只是眉眼有几分相似罢了,可她太久没见到余生了,有时候闭上眼,她发现自己几乎快要想不起他的模样了,只有那一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就那样贪婪地凝视着那双眼,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另一张脸。她想象着有一天再见到余生的时候,她一定要看着他很久很久,把这些年漏掉的时间都弥补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陈侯讲完了电话起身回屋,进屋之前,冯迎隐约听见他低沉的嗓音似乎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木板被人粗暴地掀开,余生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遮住眼睛,却发现并没有刺眼的阳光,外面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上面放下来一小节滕悌,余生和老头顺着滕悌很快便爬了出去。
不知是夜里几点,只觉得冷得刺骨,夜风呼过,余生禁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旁看守的男人不耐烦地转身进屋拿了件灰溜溜的夹克扔在地上,“赶紧穿上,别冻死了,要死就等到了J市再死,老子可不想拉个死人,晦气!”
余生还愣在原地,老头已经俯身捡了外套塞进他手里,一面冲看守的男人说着感恩戴德的话。
接着,两人便被蒙上眼,不知道走向哪里。周围一片安静,余生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约么走了十来分钟,一声哐啷的噪音之后,两人被丢到冰冷的铁板上。摘了眼罩,才发现原来是在货车车厢里。车厢四面铁壁,密不透风,靠近车头位置还有七八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
货车很快发动起来,起初的一段路并不是很平整,能感受到明显的颠簸。二十分钟后,颠簸渐渐弱了。再后来,便如履平地,车速也快了许多。
车厢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角落里一个头上围着头巾的中年男人问了一句:“咱们这是要去哪?”
另一个男中音压低了声线回答:“你是新来的吧?黑蚁组织每两个月都要转移一次,谁也不知道自己会被转移到哪里?这么做就是为了……”
这男人还没过足答疑解惑的瘾,便被老头强行打断,“莫说了,莫说了,祸从口出啊,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哇。”
一时间众人皆无话,车厢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余生靠在车厢一侧的铁皮上,时间久了,难免肩酸。挪了几个位置之后便干脆合衣躺倒在车厢地板上,仰面朝着车顶,准备再睡上一觉。
没想到,车顶居然有个巴掌大的洞,大概开车的伙计为了敷衍了事就找了块厚纸板从内里粘了上去。这会儿胶水脱了一半,随着车轱辘的震动,那块纸板便一张一合地抖动着。
透过那一小块洞口刚好可以看见头顶的夜空,今晚,居然有许多星星。
余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星星了,平时只有白日时间可以外出活动,到了晚上总是被关在封闭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
没想到,还会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满天星辰,上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星空还是高中时候了。
余生索性将头枕在双手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偷偷窥视着这巴掌大的星空。从前的一幕幕往事如同电影剪辑一般出现在洞口处,打开那场遥远而冗长的梦。
“嘘!余生!”前头猫着腰的冯迎忽然转过头来,身手敏捷地一把捂住了身后的小跟班儿,“小声点儿!今晚是语文老师巡防,让他抓到,咱们就惨了!”
小跟班儿很配合地眨了两次眼,示意明白了。冯迎复又继续猫着腰前行,两人一前一后地侦探地形,警惕门房,终于来到二楼靠里的角落。
夜晚的综合楼空无一人,只有二人细微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冯迎掏出舞蹈教室的钥匙,将门推开一人宽的缝隙,便赶紧闪入门内,余生也跟着潜入教室。月光从窗户探照进来,舞蹈教室里四面都是镜子,加之反光作用,乍一看,还怪阴森的。要不是冯迎下午排练落了课本在这儿,说什么他们也不会深更半夜闯进这里的。
冯迎嘴里叼着小手电筒,正四处翻找,余生看着冯迎忙碌的样子,也在门口附近帮她翻找。过了几分钟,冯迎终于在帘布下找到了课本,余生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录音机。
正当冯迎欣喜地翻着课本准备转身撤退时,舞蹈教室突然响起的舞曲差点吓得她心脏骤停,余生更是吓得手足无措。余生也不知道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响起音乐。
“余生!你在干嘛!快关掉!”冯迎一脸着急地低声叫道。
本就不知所措的余生更加慌乱了,稀里糊涂地按了个按钮,音乐终于停了。就在二人以为化险为夷可以松口气时,录音机里突然传来悠扬的钢琴曲《Thetruththatyouleave》。
原来余生在慌乱中按下的不是暂停!而是换曲!
此时只见窗外一道光亮闪过,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冯迎想要拉着余生冲出去,可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转角处,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冯迎一把拉过余生,将窗台上话剧排练用的白色面具套到他脸上,“嘘!不要出声!跟着我做!”
于是,当巡查的语文老师拿着手电筒从窗户外往里查看时,便见到了惊悚的一幕——
舞蹈室里,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和面色煞白的男伴在舞蹈室翩翩起舞,由于舞蹈室四面反光,一时间仿佛群魔乱舞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原本宁静的钢琴曲此刻听来也诡异万分!
学校早些年有位学姐在舞蹈室猝死,后来,学校便一直流传着各种恐怖的灵异事件。最重要的是,那位学姐生前最爱听的就是这首《Thetruththatyouleave》!
外面的赵大山(语文老师)几乎是丢了手电筒就往外跑,一路踉跄。
余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呆呆地跟着冯迎绕了几个半圈。有一刹那,月光撒在冯迎悠长的发尾,他仿佛看到周身腾空飞起的萤火虫,莹莹如玉。
“喂!余生!走啦!”冯迎一把按停了录音机,抓起地上的背包,拉着余生便从另一边楼梯一路狂奔而下。
冯迎跑得飞快,余生任由她拉着一路穿风而过,到了楼下,冯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整整两分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余生看着冯迎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
“你笑什么?”冯迎仰起头来。
余生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开口说“不知道”,却被冯迎突然伸过来的食指轻轻地覆上了嘴唇。他愣愣地看着冯迎,全身的细胞都因为嘴唇上轻柔的触感而躁动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耳根烫得吓人。
“嘘……你看赵老师还叫了救兵!”冯迎指着楼上说。
果然,远远地隐约看见赵大山领了几个门房的看守打着手电筒正往舞蹈教室赶去。好在冯迎和余生跑得快,不然肯定被逮个正着。
赵大山一行人悄悄打开舞蹈教室的前门,屋内一片安静,并没有他所说的群魔乱舞。正待众人预备关门时,一阵风吹过,舞蹈室的窗户猛然合上,吓得众人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唉?你看语文老师!跑得最快哈哈哈!”冯迎指着楼道方向笑得前仰后合,余生也跟着笑得开怀。
两人紧握的手在夜风中摇曳,没人记得那天是何时才松开了手。
余生只记得回家的路上,冯迎忽然被头顶漫天的星河惊住,两人在路边牵着手看了许久的星星。那天的星空璀璨得耀眼,他扭头看向冯迎仰起的侧脸时,恍惚间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落在了她眼里,熠熠生辉。
那巴掌大的星空渐渐消失了,冯迎好看的眸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绯红的朝霞。
天将亮了。
货车忽然停了下来,后车厢被打开,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余生坐起身来,习惯性地伸手遮住眼睛。透过手指缝,能看见周围是几条狭窄的小街道和高高的围墙。由于时间尚早,街道上空无一人。
众人被要求戴上眼罩,七拐八拐地进了某个后院的小屋里。
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门已经重重地合上了,眼前又是一片熟悉的黑暗。
余生松了一口气,在靠墙的位置找了一处地方蜷缩着,这样的黑暗反而让他感到安全。
过去的几年里,他早已不害怕黑暗,相比较于黑暗,他更害怕光线照射进来的那一瞬。黑暗中,他可以佯装无碍,可以假装一切只是一场看不到尾声的梦境,可当光线真真切切地烧灼在皮肤上,所有的痛苦都变得具体而清晰。
他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一次次将日间的种种切肤之痛融入到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每一次天亮都是一次忘记。
可他却唯独不肯放弃生命中曾短暂出现过的那一点点温暖,他不敢闭眼,更不敢停止想念,他是那么的害怕,怕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会连同他对冯迎仅剩的回忆也吞噬殆尽。
那是他最珍贵,也可能是唯一仅有的,光亮。

心狠手辣毒龙虾
铜板街的八里铺后院儿里,一排衣衫褴褛的“棍子”依次跪在坚硬的石板上。“棍子”们个个嘴里都塞上了破布,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脖子上套着一个紧箍的铁圈,铁圈靠里的位置焊有一排浅浅的尖齿。铁圈后面连着一根拇指粗的铁链,只要铁链绷直,脖子上的皮肤便会瞬间被细细的尖齿啃噬。那疼痛噬心入骨,却又不会留下明显的外部伤痕。
平日里“棍子”们晚上收工回来,没有完成当日配额的“棍子”便要戴上这种特制的项圈,夜间,所有的铁链都锁在房间的一头。哪怕睡觉翻身时,一个不小心也会被脖颈上的疼痛惊醒。
黑蚁上层称之为“疼痛记忆”,要让“棍子”们记住这种连呼吸都无法忘记的锥心之痛,连睡觉也不能忘记自己卑劣的身份。
而此刻,烟袋街片区的“棍子”们都齐齐地跪在地面上,低垂着脑袋,其中几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正吓得瑟瑟发抖。
老头的位置刚好在余生旁边,见余生一脸茫然地抬着头,小声提醒道:“余生,别看了,赶紧低着脑袋!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要说就没事了!”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就在余生的双腿都快失去知觉时,“龙虾”才优哉游哉地踱步过来。院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连呼吸都静了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龙虾”龙颜大怒。
“把他给我带上来!龙虾”一屁股坐在最前面的四方椅上,翘起二郎腿,一手拿着指甲刀磨着死皮。
很快,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被拉了上来。余生偷偷瞥了一眼,原来就是前几日在货车车厢里问话的新人。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头上裹着毛巾之类的东西。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鳖”挺直了摇杆,不肯下跪。几个小喽啰拍马屁似的上前踹了几脚,一脚踢在老鳖膝盖上,咔嚓一声之后,老鳖脸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立时滚倒在地上。
龙虾挥了挥手,“停停停,你们都玩儿死了我还玩儿什么?”说着一把拉起地上的男人,让他扎扎实实地跪好。
“你叫什么?”龙虾回过头,一边把玩着指甲剪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地上的男人经历过刚才的一顿拳打脚踢已经有些后怕了,结结巴巴地回话:“吴浩。”
“吴浩?”龙虾转身把指甲剪放到案几上,从腰间掏出一把细长的尖刀,蹲在吴浩身旁,侧头问道,“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地上那个叫吴浩的男人估计是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早已吓得腿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别怕啊你,在我龙虾的地盘上你还是第一个有胆子逃跑的男人,我敬你是条汉子,可千万别怂,要是怂了可就不好玩儿了。”
“我……我……我,龙哥,我……”吴浩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唉,害我白白兴奋一场,本来以为遇到条硬汉,没想到还是条孬种。你要是不说也没关系,那就两只手一起废。”
“右……右……右手……”地上的男人吓得鼻涕眼泪混作一团。
龙虾拍了拍吴浩的后脑勺,脸上的笑容狰狞可怖,“那恐怕你下半辈子要学着用左手吃饭了。”
话音刚落,细长的尖刀已经剜入吴浩的手腕,男人一声凄厉的叫声还未发出便已疼得在地上打滚。
余生的眼角将满是血渍的右手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禁寒从脚起,全身都冷得直哆嗦。
龙虾却并没有打算结束,拿了块毛巾擦干净手上的血污之后,冲身边的小喽啰们吩咐了几句。不出几分钟,一台小型铡刀被抬了出来,众人皆是背后一凉,大气都不敢出。
疼得昏过去的吴浩才刚刚缓过神来,看到一旁的铡刀几乎要陷入惊恐的绝望。
“我仔细想了想,逃跑是脚犯的错,不应该挑断你手筋啊,不好意思咯。我是个有错必改的人,既然刚刚挑错了,现在必须纠正过来,不然啊今晚我可都睡不着觉了。你说呢?”
龙虾说话的口气仿佛只是一不小心踩死了几只蚂蚁罢了,在场的众人却都不寒而栗,吴浩更是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支撑着跪起来求饶,神志不清的他早已无法组织语言,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要,不要,不要。”
龙虾却丝毫没有心软,只笑眯眯地俯下身,拍了拍吴浩几近崩溃的脸,“我也不想这样,可你在我的地盘逃跑,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最喜欢按规矩办事,规矩就是规矩,没关系,一闭眼就过去了。”
说完便起身走到一旁,背过身去。其他几个小喽啰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场景,熟门熟路地搬过铡刀,按住吴浩,刀起刀落。
就像龙虾说的,不过一眨眼的事。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之后,吴浩便彻底昏了过去,大股的鲜血汩汩地流出,染红了整片石板地面。
余生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呼吸,只尽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过了一阵,龙虾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几个小喽啰招呼“棍子”们回屋。经过吴浩时,他还有浅浅的呼吸,而他那双绝望的眼正定定地望着余生。余生猛地定在原地,被老头推搡着才勉强向前走着。
到了夜间休息的黑屋,几个喽啰将门关上,从外面反锁了起来,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余生嗖的一声瘫软到地上,刚刚强忍的剧烈的呕吐感忽然袭来,将胃里的汁水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其他人都捂着鼻子退到进门一侧的墙角,只剩余生蜷缩在地面上,身体因为强烈的恐惧而剧烈地抖动着。这是余生第一次亲眼看到逃兵的下场,组织称之为“奉献仪式”,即为组织奉献自己的四肢。被断了脚趾的“棍子”将会变成“二级工蚁”,以残疾者的身份到大街上乞讨。
只要一闭上眼睛,吴浩那双空洞无神的眼就会洞穿一切地出现在眼前,一切都清晰得令人绝望。
所以,余生不敢闭眼,只能硬生生地瞪大了眼睛,加之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和抖动,看起来可怖之极。
过了几分钟,其他人都远远地缩在角落里,只有老头颤颤巍巍地走近,摸了摸余生的额头之后便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床烂棉被给余生盖上。
冰凉的寒气透过地板侵蚀入骨,余生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看来是个寒冬啊,上一次遇到这么冷的冬天还是几年前。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新闻上都在报道“这是我市几十年罕见的暴雪”、“因为大雪封路,高速道路目前已经封闭”、“请市民朋友们出行时注意安全”,电视里一片关于暴雪的抱怨,学校里的孩子们却跟疯了似的欢呼雀跃。因为暴雪导致的停电,学校突然宣布放假半天。
南方的孩子们难得有机会见到这么厚实的积雪,此刻都一窝蜂地朝操场跑去,冯迎拉着余生也跟着人群一路狂奔过去。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一场打雪仗的混战就开始了,不管是平时嚣张跋扈的男生,还是不爱说话的女同学,这一刻都放开了所有的顾虑,一起沉浸在雪的世界里。
几个男孩子正在用雪球“围攻”冯迎,冯迎寡不敌众,高声冲着余生所在的方向求援,“余生!”
余生一看在雪堆里四处躲避的冯迎,抄起手里的大雪球毫不犹豫地就扔了过去。砰的一声,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冯迎头上,又在下一秒散落成一场缤纷的纯色樱花雨。
那几个围攻冯迎的男孩子顿时笑做一团。余生傻傻地愣在原地,惊得合不拢嘴,“啊,怎么偏了那么多?”
冯迎先是被头顶炸裂的那场樱花雨惊住,接着便一骨碌爬起来,冲着余生的方向追杀过去,“余生!你给我站住!看我怎么惩罚你!”
穿着厚厚白色羽绒服的余生仿佛一只行动敏捷的北极熊,快速地穿梭在操场的人群中,而一身鸭蛋绿大衣的冯迎则像一只脚滑的变异企鹅。
两人在操场上互相追逐,在人群中寻找和躲避,寻找时机向对方投射一团棉花似的雪球。时间在那一刻变得很慢很慢,一切就像一场慢镜头特写,哪怕过去了很久,余生依然记得那种寒冷中带着热气的呼吸。
那时候,一切都很简单。他们的全世界不过在方寸之间,哪怕用尽全力躲避对方,一个400*400m的操场的对角线便是他们彼此间最遥远的距离。不像后来,明明互相寻找,可是再多次的擦肩而过也换不来久别重逢。
第二天,冯迎刚进办公室,便感觉到两股强大的黑色力量在空气中对峙。果然,经过了昨晚的事,顾晓饶和Kevin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冯迎还来不及开始她的劝和大业,便被桌上的电话声打断了,居然是陈侯要见她。
陈侯上任几周以来,冯迎一直能避则避,居然还没去过他的办公室。平日里她和陈侯并没有什么直接工作关系,心里头猜想着,肯定是这次和齐氏合作的事儿有了着落。
正琢磨着这些,已经到了陈侯办公室门口。冯迎轻轻叩了叩门,陈侯厚重的男低音传过来,“进来。”
进门之后,陈侯抬头示意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顿了几秒,便开门见山地说:“这次和齐氏的项目我们成功了百分之五十。”
“什么叫……百分之五十?”冯迎有些不解。
“齐氏希望我们和中胜做最后的竞争,两家公司都很符合此次招标的要求,齐氏希望我们双方能拿出一个更有诚意的方案,以下月九号为截止日期。”陈侯脸色算不上好,毕竟中胜也曾是盘踞业界龙头十几年的老牌企业,竞争力度不言而喻。
起初冯迎不禁有些吃惊,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毕竟齐老爷子也是商人,商人永远都还是以盈利为首要目标。在这时候让中胜和新力两家公司竞争,对齐氏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前几次的接触中,齐氏很有可能已经有了属意的公司,可商人始终都寻求成本最低化,而两虎相争,正是再好不过的法子。此时让两家公司拿出更有诚意的方案,所谓诚意无非是创意更好,价格却更低。不管怎么看,齐氏这算盘都可谓是只赢不输。
“还有,”陈侯抬眼看了看低头想得出神的冯迎,停了几秒,“齐氏指名要你跟进这个项目。”
“可我只会画画图纸,恐怕担不了重任。”冯迎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又一次被赶鸭子上架。
“有什么不懂的,我会帮你解决。”工作时间的陈侯说话向来斩钉截铁,丝毫不容反驳。有时候冯迎都会怀疑,当初在滇南村寨里那个笑容和煦的导游真的和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是同一个人么。

铜板街头擦肩过
烟袋街天桥下,一辆七座的面包车已经在此停留了好几天了。车身落满了灰尘,牌照也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车前,仿佛一个抖动就要掉下来似的。挡风玻璃上零零散散地堆满了各种办证、扣分,甚至二手车的小广告纸。挡风玻璃上挂了层围布,玻璃窗都从内里贴了黑胶,从外面看过去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大约早上六点到晚上七八点,面包车都停在天桥旁的空地上,似乎是空车一辆。但每逢黑夜来袭,面包车又神秘地隐入夜色,扬长而去。第二天早上,在所有人注意到那块空地之前,又悄悄地停回原地。
这块儿空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用来盯梢是最好不过了。
空地四周则零星分布着几个人流高峰地段,西北方向是超市出口,东南角是地下通道入口,东边是人流密集的美食广场,每一处都至少分布着一名“棍子”。
“棍子”是组织低层小喽啰的叫法,因为被控制的流浪汉大多骨瘦如柴,就被粗暴地称呼为“棍子”。而在黑蚁组织高层间,“棍子”的标准名称其实是“一级工蚁”。
正如蚂蚁的群体一样,组织内部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而工蚁则是处于食物链最底端的“棍子”们。
“棍子”每日的任务是伪装、乞讨。每人每天都有最低配额,如果无法达标,就有惩罚。乞讨过程中也有明确规定和细则,如:不能与路人有语言交流,不得以任何形式向外界求助,不得擅自离开规定地界。
大多数“棍子”并不是真正的流浪汉或残疾人,落入组织之后,组织会使其变成名副其实的残疾人,再流放到街头乞讨赚钱。
为了确保乞讨过程安全可靠,同一片区的“棍子”们会配有数名盯梢,也就是面包车内的男人。同时,“棍子”间行连坐制,一人犯事,众人皆罚。因此,若想在日间求助外界,哪怕躲过了盯梢的人,也难逃被同区“棍子”举报和揭发的厄运。若“棍子”行为稍有异常,盯梢的壮汉们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麻烦。
烟袋街是附近几条步行街里人口流动量最大的,为了争取到这片片区,龙虾没少费心思。果然,初来几天,收益较之前已经翻了几倍。
余生所在的美食广场是夜间流量最大的场所之一,由于近年来餐饮业的快速发展,从夜幕降临到深夜十二点都依旧人头攒动。
这是余生在此乞讨的第四天。广场上依旧人来人往,偶尔有一两个外形酷似冯迎的女孩儿路过,可待走近了,却全然不是冯迎的模样。余生就这样伸长了脖颈,又失落地缩回角落里。
不远处的烤肉店里,顾晓饶和kevin已经早早地到了。
顾晓饶在心里头幻想过好多回,有一天能和帅气多金的男人坐在法国餐厅里,端着红酒推杯换盏,又或是点上一碟奢华的鹅肝,听着银制的刀叉敲击在餐盘上发出悦耳的声音。席间微微一抬头,两人相视一笑,对方轻启朱唇,叫一声“饶饶”。光是幻想这样梦幻而曼妙的场景便已足够让她瞬间少女心爆棚。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到了二十六岁的年纪,当她终于有机会和那样一个帅气多金的男人同食一桌的时候,她不是在高雅清幽的法国餐厅,而是在人声鼎沸的韩国烤肉店里!
下午冯迎告诉顾晓饶,今晚她请客吃烤肉,大概六点半到。六点才刚刚过了几分钟,顾晓饶和kevin便已到烟袋街候着了,毕竟是高峰段,很难等位。
大约六点四十,一辆黑色宾利停在烟袋街入口附近。冯迎自车上下来,身穿靛蓝套装的男人和她保持着一臂之距,一齐朝美食广场走了过来。
行到广场中央时,靠近东北角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有人和摊主骂起来了,边骂还边推推搡搡。隔着人群的广场另一面,少年裹紧了单薄的衣服,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过路的小姑娘丢了几个钢镚。
余生抬头的一瞬却再也挪不开眼——十米之外的人群中,身穿米色大衣的姑娘,是她!
是……她吗?
那个背影是如此地熟悉,曾经令他魂牵梦萦,每每只出现在睡梦中的背影,这一秒却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就要转过身来了!是你吗?冯迎!
余生感觉自己将要脱口而出,却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丝毫发不出声来。
“啊!”忽然前面的大婶一个趔趄踩在冯迎脚上,冯迎一时间失了平衡,好在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冯迎后仰的身体。不过分秒之后,男人便悄无声息地松了手。
“谢谢。”冯迎有些尴尬地侧头对身后的男人点头致谢,心中还有几分惊魂未定,不知为何,刚刚忽然一阵毫无征兆的心悸,仿佛听到一声模糊的叫唤。
冯迎转过身来,环视了一圈四周,却只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喧嚣的夜才刚刚开始。顿时,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兀的有些悲从中来。
是错觉吧。
身后的陈侯见她失神的样子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冯迎回头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没事,可能是我的错觉,”说着望向东边空无一人的角落,“走吧,饶饶他们该等很久了。”说完便没入人群,一起往小巷走去。
天桥下的面包车缓缓地发动,一个左拐隐入川流不息的车流里。车后座上几个“棍子”被横七竖八地绑在一起,嘴里塞着的破布随着车轱辘的转动而上下抖动。余生两眼发直地瘫坐在地上,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是冯迎。真的是她。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在拥挤的人群里微蹙着眉头的样子让人挪不开眼。头发似乎短了一些,个子高了一点点。她就那么站在那儿,一袭白衣立在人群正中央,就像一朵恰巧停留的云朵,迷惘而美得遗世独立。
那声“冯迎”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余生却感觉自己突然被人架了起来,拖向天桥下的黑色面包车。余生甚至忘了挣扎,他定定地望向冯迎所在的方向,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抽空了力气。
当冯迎走进烤肉店时,顾晓饶和kevin嘴里已经各自塞了一块刚刚烤好的五花肉。他俩正伸手招呼她过来,一声“冯迎,这里”还没叫出口,便一眼瞥见了冯迎身后那个帅气多金的男人!
顾晓饶和kevin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快速咽了一大口,嘴巴里那一块热烫的五花肉还来不及嚼碎便被生硬地吞下了肚里。直到陈侯打过了招呼坐在顾晓饶对面,她依然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看陈侯,再看看陈侯身旁安静地喝着白水的冯迎。
下午冯迎的确曾问过一句,“你们不介意我多带个人吧?”可那时她正忙着和kevin讨论一款新出的遮瑕膏,只随意应了声“没问题”便打发了冯迎。
早知道多带的一个人是陈侯,说什么她也得先好好沐浴焚香啊!再看看kevin,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今天穿的果绿色衬衫也太素净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也没人说话,还是陈侯先开了口:“这次公司竞标多亏了你们,这顿我请,放开了吃便是。”
顾晓饶和kevin笑着应和着:“哪儿的话啊,陈总客气了。”
接着两人便接连找了借口去卫生间,剩下冯迎和陈侯两人坐在餐桌旁。
冯迎还沉浸在刚刚毫无来由的失落感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餐桌上已经只剩了陈侯和她。倒是陈侯,看起来不太会喜欢这种吵闹地方的男人,却淡然自若,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你要吃点什么肉?”见冯迎有些出神,对方居然反客为主地问起她来了。
“都可以。”冯迎机械地答道。
“调料?”
“都可以。”
“喝酒吗?”
“都可以。”过了十几秒,冯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滴酒也不能沾的,可一旁的服务生已经身手敏捷地去拿韩国清酒了。
冯迎这才回过神来,一时懊恼得很,在心里嘀咕着,这死顾晓饶和kevin去卫生间都多久了还不回来,害她和陈侯单独坐着,颇有几分尴尬。
菜都端齐之后,他俩终于回来了。冯迎瞅了一眼,差点笑出了声。这两人敢情是去卫生间补妆去了!顾晓饶甚至还仔细地描了眼线,抹了腮红,kevin则是扑了一层细粉,还顺带着用水定了定发型。
看着他俩远远走过来,穿插于各色服务生之中,那股挺胸收腹的端正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巴黎时装周走T台呢。
化了妆之后的顾晓饶很显然信心大增,开始和陈侯搭话,kevin也不甘示弱,两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轮流和陈侯聊着各色话题,大到美国华尔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云人物,小到公司新来的保洁阿姨。
陈侯话不多,但也会适时地回应几句,三人聊起来,气氛也还火热。冯迎一看这架势,赶紧夹了好几块烤好的五花肉,一门心思都放在吃肉上面。
待冯迎吃得差不多,三人已经聊到了有机蔬菜。再一看顾晓饶,手里拿着刚刚服务生端来的第二瓶清酒,眼看着已经见底儿了。
冯迎倒是不担心顾晓饶,她是北方姑娘,打小和家里的老头子们喝二锅头长大,就这点儿韩国清酒完全不在话下。可令冯迎没想到的是,顾晓饶居然“醉了”!
吃完饭,陈侯去停车场开车,顾晓饶“醉”得站都站不稳,冯迎和kevin两人合力搀着她才勉强站住脚。Kevin嫌弃地看了两眼正嚷嚷着“我没醉”的顾晓饶,一把甩开她攀在脖子上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顾晓饶你够了,陈总现在不在这儿!赶紧收收你那浮夸的演技!就你?两瓶清酒能喝倒你?就是给你两斤二锅头你都还能托马斯全旋好吗!”
这时陈侯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顾晓饶便踉踉跄跄地自己开了车门,直挺挺地躺在后排座椅上。
冯迎见此便顺势拜托陈侯把顾晓饶送回家。陈侯看了两眼后排喝得酩酊大醉的姑娘,再看看冯迎,“你也上车吧,我顺道送你回家。”
“不用了不用了,Kevin送我就好。”说着冯迎便挥了挥手,转身朝Kevin走去。
此时顾晓饶突然坐了起来,一副要吐的模样趴在窗口,冲Kevin挤了挤眼,比划着嘴型说了一句:“I——win!”
Kevin当下就气得眼斜嘴歪的,就差冲上去当场揭穿顾晓饶了。
这边儿Kevin载着冯迎还没回到家,冯迎便接到了陈侯的电话,原来,刚刚场面忙乱,冯迎居然忘了告诉陈侯顾晓饶的住址。
车开了一段儿,陈侯想问问顾晓饶住哪儿,可对方心里是打定主意要装醉到底了,暗自期盼着能够走上电影里惯用的酒后乱性的老套路,当然说啥也不能回家啊。
无奈,陈侯只能打给冯迎问住址。
冯迎当然知道顾晓饶心里头的盘算,正犹豫着要不要说,Kevin却一把抢过手机,“陈总,小饶家里家教甚严,夜不归宿可是犯了顾家大忌,麻烦您可一定得把她安全送到家里。”接着一口气儿报上顾晓饶的家庭住址,挂了电话,笑得令冯迎毛骨悚然。
是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来着,那他一定是没遇上过Kevin这样的男子!
待回到家洗漱完毕,已是夜里十点,夜风透过窗户钻进屋子里,凉意阵阵。冯迎掩了窗户便赶紧钻进被窝,一闭眼便又陷入日间那阵绞心的悸动。余生的模糊脸浮现在眼前,冯迎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变得遥不可及。
余生,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