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与陈煜是青梅竹马。
我以为我会嫁他,与他生几个小崽子,平安喜乐一世。
直到他家里来了一位表小姐。
京城小霸王陈煜为她亲手折枝巅那一束红梅,为她亲手雕一把玉梳,甚至弯了腰给她擦脏掉的鞋面……
后来,温楠摔在了我面前,陈煜亲手扶起她,风轻云淡地说:“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们国公府了吗?”
我被我爹逼着跪下给温楠道歉,并允诺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
再后来,落雪的日子里,他却又翻墙进了我的院子,一身狼狈地站在我面前,红着眼问我:“泱泱,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沈泱,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煜匆忙上前扶起温楠,抬头的瞬间,眉眼已全是厉色。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喃喃地试图解释:“我没有欺负温小姐,是她自己摔倒的……”
刚才,温楠只与我打了个招呼,突然就在我面前倒了下去。我正要去扶她,陈煜就匆匆过来,一把拂开我,亲手扶起了她。
说完,我看向温楠,急道:“温小姐,你跟陈煜说啊,是你自己摔倒的……”
温楠似乎瑟缩了下,往陈煜的怀里靠了靠。
陈煜将人紧紧地搂进怀里,看向我的目光全是冷然。
他突然冷笑一声,风轻云淡地开口:“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咱们国公府了吗?”
说完,他弯腰抱起温楠,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陈煜的背影,我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疼。
留下他身边的小厮青云满含歉意地道:“沈小姐, 请回吧。”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一颗心被这秋日的冷风吹得有些僵。
我试图对青云道:“我真的没有欺负她……”
青云打断我的话,眼里全是深意:“沈小姐,我们公子只相信自己看见的。”
我剩下的话就全卡在了喉咙里。
上了马车。
丫鬟珀芷哭丧着脸道:“小姐,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我一双手死死地攥住帕子,心里茫然得厉害。
是了,最近京中流出了不少传言。
说小国公爷陈煜被他们府上那位表小姐迷了眼,怕是不会再娶我,而是要娶温楠。
又说陈煜带着温楠逛首饰铺子,但凡她看中的都送进了她的院子。
还说陈煜带着温楠游湖,为了不惹她心烦,一掷千金包了湖。
还说只要温楠一落泪,往日的小霸王就慌了神……
种种传言,数不胜数。
我想问,可我又不敢问。
我又想起初见温楠那回。
“这是表妹温楠,泱泱,以后你好好与她相处。她性子弱,你处处忍让些, 别拿你那些娇纵的脾气对她。”
那是陈煜第一回带温楠来见我,亦是陈煜这样郑重地向我介绍一个人。
温楠长得很好看,有一种清纯与妩媚并存的美。
我惊艳于她的美貌,甚至都忽视了陈煜语气中的警告。只记住陈煜说,她是他表妹。那也就是我表妹了。
我满心欢喜地拉着温楠去玩。
却被一阵风吹迷了眼,也遭了陈煜一顿骂。
之后,他带着温楠匆匆离去。
这是这些年,我们第一回不欢而散。
我的不安,也在那一回,埋在了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后来,雪地里,我见过陈煜为了给温楠折一枝枝巅的梅花,亲自爬了树。
梅树下,少年的眼熠熠生辉,女子的笑颜也刺了我的眼。
再后来,陈煜将那把亲手雕刻了一年的玉梳,亲手送给了温楠。可那,本来是他承诺过要给我的及笄礼。
陈煜从来不掩饰他对温楠的偏爱。
流言更加肆意。
而我,随着日子的流逝,心里越不安。
终于鼓足了勇气,登了国公府的门,想问一句:陈煜,我们的婚约,还做数吗?
话还未出口,我就知道不用再问了。
原来,我在他眼里,只是那些阿猫阿狗。是他高兴时能随意逗弄,不高兴了又能随意抛开的玩意。
也是,谁让我们沈府,不过是依附于国公府的存在呢。
“小姐,您别伤心了。陈公子肯定不会那么绝情的,听说那位温楠姑娘不过是一个孤女,哪里能嫁入国公府?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不会同意的。今天肯定是陈公子刚好心情不好,明日,明日我们再去问他,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您的……”
明日吗?
第二日,我没去国公府,国公府却来了人。
来的正是陈煜身边的青云。
花厅里。
我爹陪着笑。
直至我走了进来,这才一敛神色,厉声喝道:“逆女,跪下……”
我不明白地看向我爹。
我爹神色间不似做假,又喝了一句:“既然温小姐和陈公子不想见你,你赶紧跪下在这里给温小姐道个歉,让青云小哥帮着你把这歉意带回给温小姐。才能让温小姐和陈公子熄了怒火。”
我又看向青云,青云脸上满是不耻之色。
我瞬间满脸通红,却也知道不能在此刻忤逆我爹,只能咬了咬牙,直直地跪了下去。
这时候,青云才开口:“昨日表姑娘的脚伤了,今日都肿起来。沈姑娘让咱们府上的表姑娘受了这样重的伤,公子说,让沈老爷也打断姑娘一条腿,以示效尤。另外,我们公子说了,沈姑娘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然的话,后果沈老爷自负……”
话声冰冷。
我如坠冰窖。
我爹勃然大怒,一边喊人拿家法,一边给青云赔礼道歉。
“快道歉……”
怒火声里,家法的戒尺一遍遍敲在手心,我疼得满头满脸的汗。
昏沉之间,我似乎说了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温小姐……”
可我为什么对不起她?
茫然间,一棍子敲在我腿上,只听“咔嚓”一声。
分明骨断了。
可这一刻,我竟然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我心里却又犹有不甘。
为什么?
我与陈煜十几年的感情,也抵不过温槿的一年半载吗?
我明明没有伤她,为何却要被逼着给她道歉,被打断了腿?
什么叫不要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我们的婚约,不做数了吗?明明,国公夫人前不久还说过,等我及笄后,就开始走六礼。
疼到极致,我连哭都忘了,只死死地拽住青云的衣摆:“我要见陈煜,要见他……”
我顾不得自己此刻的难堪,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狈。
我只想见陈煜,要一个答案。
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见到陈煜。
我爹虽然对我向来不上心,也对我惹恼了陈煜很是恼火,但大抵还是不想让沈府出一个瘸子姑娘,还是给我叫来了大夫。
只是断腿之痛,痛若钻心。
自断腿以来,我已经没有睡过一天的好觉。
这一日,迷糊间睡了过去。
梦见幼时的事。
那似乎是我才五六岁时,走丢了,找不见爹娘,也不哭,不知为何,见着陈煜就跟了上去,拽着他的衣摆不肯松手。
开始他赶我。
后来,我一声“哥哥,哥哥”,他就不赶我了。
亲自将我送回了家。
十来岁的男孩,板着脸将我爹训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哪怕那时我还小,我也知道,那一回,我爹是真心想把我丢掉的。
只因我娘去得早,后娘嫌弃我是个小拖油瓶。而那时,我爹的官职还很低,他的俸禄连养活家人都困难。
自此后,我便似乎有了依靠。
陈煜会在看见我吃冷馒头时大发雷霆,会在看见我的衣服破旧时带我去铺子里做新衣,也会送许许多多他觉得可爱的小玩意儿给我。
我在家里的地位节节攀升。
后来,我爹更是得到了国公爷的提拔,连升数级。
家里,就更加没人能惹我了。
再后来,我又讨了国公夫人的欢心,国公夫人当众和我后娘承诺,定下了口头的婚约。只等我及笄之后,就正式定下。
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会嫁给陈煜,和他生几个小崽子,安安稳稳,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每每想及此,我整颗心便会如同被泡进蜜水里一般,柔软得不可思议。
于是我日日夜夜就盼着及笄。
可如今,我发现我数着指着等着盼着的日子,就似乎突然变得没了意义。
我的腿,历时两月才算好。
勉强能站起来那日,忍着钻心的痛,我拉着丫鬟珀芷钻了后院的狗洞,出了沈府。
“珀芷,你确定陈煜今日一定会来醉仙楼吗?”
珀芷拼命点头:“小姐,满京城都知道呢。陈公子提前一月订好的位置和席面,据说全是温小姐家乡的菜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说了。
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爬起来,扶着珀芷忍着痛一步一步往前走。
珀芷突然停下来,踮起脚,给我摘掉头上的草屑,哭着道:“小姐,咱们别去了,好不好?咱们别去了……”
我摇头,坚定地道:“我要去,要去问一个答案。”
我见到了陈煜。
刚下过雨,醉仙楼前一小洼水。
水滴溅到了温楠的鞋面上。
向来不可一世的贵公子,折了腰,蹲在她跟前,掏出帕子细心地给她擦去鞋尖的污渍。
然后再起身,虚扶着她,迎面走来。
如同护着珍宝。
我心里似是开了一个大口子,呼呼地吹着寒风。
其实,此刻我已经知道,即使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可我已然一败涂地。
我闭了闭眼。
有什么关系呢,我最后执着的不过是一个理由。
再次睁开眼,我盯着陈煜缓缓开口:“陈煜,我们的婚约,还做数吗?”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毕竟,新欢旧爱的戏码,世人皆爱看。
陈煜浅褐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瞥向我,只扫了一眼,立即移开。
他凉薄地开口。
却不是对我,而是对青云:“我记得,我上次说过,不要再看见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青云狠狠瞪我一眼,立马跪下请罪。
我被推开。
腿又开始钻心的疼,站也站不稳,直接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厅内的嘲笑与低语声如潮浪,全数朝我涌来。
珀芷红着眼扶起我:“小姐,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我再次回过头,陈煜的背影不再温暖,只剩凉薄。
从始至终,他未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我借着珀芷的力,站了起来,唇角微扯,扯出一个笑:“傻丫头,不哭,我们回去。”
我爹的怒火滔天,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是对你太好了是吗?把你养这么大,你就非看不得我好,非要往陈公子跟前凑,上次人家都说了不要再见到你,你还往跟前凑。你是非得让我丢了官,你才心里舒服是不是?”
后娘在一旁添火:“是啊,大小姐,这姑娘家家的,哪里能脸皮这么厚,自己跑到人家跟前去问人家婚约还做不做数?
当初国公夫人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咱们无凭无据的,你可真够厉害的,这是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光了。老爷,这往后,她妹妹可怎么说亲啊?”
我爹气得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砸向我。
我头一偏,被砸中了肩。
生疼,大抵是青了。
我散漫地想。
“逆女,逆女……”他来回地踱步。
“老爷,不如送去她外祖家吧。远离了京城,想来也就不会再闹了。”后娘提议。
我爹眼前一亮,立马点头:“那就送去漠北。”
没有一丝的犹豫。
与多年前的那个绝决的背影重叠。
我蓦地觉得有些心酸。
可惜这一回,不会再有英雄纵马而来,将我带出泥潭。
我缓缓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做我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