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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岁三简(珈兰-霜降楚恒)免费小说阅读_小说完结免费楚岁三简珈兰-霜降楚恒

《楚岁三简》主角珈兰-霜降楚恒,是小说写手“凌琪丶”所写。精彩内容:楚国的那些年岁,如今日春来,明朝花谢;岁月偶驻,盛极一时。于他们而言,你是破日孤云,子夜辰星;是琴瑟笙歌,百简千书;亦是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可我的万顷江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化为乌有。...

楚岁三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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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秋日那蓝湛湛的天空,孕育着远去候鸟们来年的温床。南行的鸿雁、野鸭,成群结队地划过天空,偶尔会在城郊外的地界落脚。三公子府外时常有行人路过,毕竟这门口的路是进城的必经之所,在这收获的季节里显得热闹非凡。

府里秋初的时候忙碌十分,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衣服厚重了,人也渐渐倦怠了。府内的正厅空置了多日,本来也没什么人来拜访,一听闻三公子寒症加剧,就更没人敢上门叨扰了,偏偏这厢楚恒又找了人去宫里递折子,说自己上朝参会无碍,引得楚王一阵心疼,又哗哗流水似的赏了一大堆名贵药材。

白露对他的骂词从不吝啬,最初听到楚恒心意转圜的时候,她还傻呵呵同珈兰乐了几日,每日干活精力充沛,到后来这精力都被楚恒那疏离的态度慢慢磨没了。可是他偏生一口药不落下,一口生冷的不食,只是放不下宫里来的东西。

珈兰知道,楚恒八成,是记挂着他那好大哥和二哥呢。

自从楚恒想明白了,府里的气氛倒是一改往常。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真真儿是逢上了好运儿,连吕世怀也写信来说,自己成功拜入了司马相国门下,受益匪浅。唯一不顺的,应该只有递了辞呈上去的秦家老将军,他把军功换算作了银两,敲了楚王一大笔金银,随即只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个初出茅庐的秦典墨领兵。

这一切,正合楚恒的胃口。

心情好了,病自然好得快。

肆虐的秋风,横扫一切事物。如今已是秋末春初的日子,珈兰还没等天亮便洗漱完毕,准备跟着楚恒一同进宫。

以往这事儿是大寒负责的,大寒自然去,不然珈兰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可能背得动楚恒上下马车呢。楚恒今日也是一大早就起了身,里里外外套上了起码三套里衣,又加了厚重的朝服,背了披风,手里捧个暖炉套子,这下可好,再大的风寒也无孔可入了。

珈兰前脚刚要踏进门,府上的小厮正刚替楚恒束好发。银色二龙抢珠冠和朝服上的云纹交相辉映,小厮又去一旁的架子上取了玉佩,配着他如玉君子,正是适合。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正是这样的景象。

她眉眼一弯,倚着门框瞧着。

楚恒生的极好,他的面容轮廓和身形像极了楚王年轻时的模样,棱角分明,肩膀宽厚,偏生眉眼间又有几分似秦家的温婉美人风骨。少年坐在模糊的铜镜面前,一头乌发黑玉般泛着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他目光一瞥,看见铜镜中倒映的珈兰,唇角微动,眼里盈了一丝笑意。

他没戳穿她,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十分可爱乖巧。她今日梳了个利落的垂挂髻,两挂青丝俏皮灵动,配上发间装饰的绒花簪子和左右两只白玉素钗,有几分丫鬟模样,却真不像个丫鬟。

她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衣,同那竹叶的颜色一样,翠嫩得要滴出水来。

二人谁也不说话,一个正大光明地看,一个偷偷摸摸地瞧,大寒正在一旁清点着楚恒一会儿出门要拿的东西,上下核对了三遍,才上前来协助小厮给楚恒披披风。说是协助,其实只是让大寒给楚恒提供个借力的地方,能短暂离开轮椅,把长披风垫上。

“等一等。”珈兰忽然想到什么,蹦蹦跳跳地进了门,去一旁把毯子三下两下折好,拿过来垫在了楚恒的位置上。如此一来,纵是这椅子,也是柔软暖和的。

大寒一侧头,撞见那春日般美好的窈窕女子,心中一动。

楚恒趴伏在大寒背上,听见珈兰的小动作,心情没来由地好。

“好了好了。”她协助小厮把披风垫好,留了些长度下来,又抬手去扶楚恒。

小厮见珈兰接过了两边儿的披风系带,默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楚恒一双星目一直盯着珈兰,神色温润,眼底是无尽的柔软。这发髻同她的习惯并不相符,她喜欢长发垂肩,更有灵动出尘之感,而今日入宫是不得不顺着宫里的规矩,这才梳了个和宫女儿们一样的发髻,一改往常。可是楚恒哪看不出来,这孩子爱娇,绒花都是挑的竹叶模样、做工极细极好的,耳坠子也是选了对朴素的白玉水滴坠。风一吹,绒花又轻,其上细细的绒毛便会随风而动。虽不似旁的簪子珍贵,可绒花的这一遭,是极得她心的。

她蹲下身,替楚恒系披风的系带,俏皮地系了个蝴蝶样式的结,寻思着垂下的两个翅膀不正和她发髻的形式一模一样吗。珈兰越看越满意,一时忘了铜镜把她的丰功伟绩是照得一清二楚。楚恒竟也没有开口责骂,只垂眸看着她那副天真纯然的模样,不禁被那浓烈的笑容感染。

“这发髻好看,”楚恒开口,带着浅浅笑意,“绒花也挑得好。”

“只是戴不了步摇,没了流苏,今日你可没什么可以把玩的了。”珈兰狡黠地赏了楚恒一抹笑,竟是十分熟悉楚恒的那些小癖好的。还没等他回话,珈兰已经拉了大寒过来,自己则是逃跑似的去门口吩咐车夫在车旁落阶。

大寒无奈地摇摇头,去箱子里取了一条备用的毛毯搭在楚恒腿上,又将暖炉掀开检查了一遍,递给楚恒捂手。如此一来,上上下下都做好了保暖措施,可瞧着楚恒手指的僵硬,想来要抵御这样的寒冷还是有些吃力的罢。

东方的天空有些微微见了白光,想来再过不久就应该天亮了。秋冬时间晨光到的晚,若非楚恒一早跟楚王禀报过自己的身体情况,普通官员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过去,是要挨楚王责罚的。大寒仔细地将楚恒推出院子,寻了个平坦些的路径走,特意避开了晨起清扫院落的两名仆妇。

他熟练地将楚恒推出府门外,掌控着力道,将轮椅停在马车旁。接下来的事情大寒重复过无数遍:让楚恒借力,坐上车,再将楚恒半提半抱地带进车厢里。整个过程下来,竟是一点薄汗都不见。大寒和车夫小厮他们几个都已经习惯了,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在其他经过的行人眼里看来,这是何等惋惜的一幕。

珈兰也不管那些人投来的目光,早早地戴上了面纱,将轮椅推到车后交给车夫装好绑定,才跟着一同上了车。她本来打算是和大寒一起坐在外头聊聊天,可是一看那架势,大寒已然在一侧坐好落定,另一侧应该是留给驾车的车夫的。

这屁股真是敦实,一人占了两个位置,存心不让她坐外头。

她可不想和两个大男人挤位置。

少女硬着头皮掀开车厢的帘子,便见楚恒只坐了主座的半边位置,另半边不知是留给谁的。多显而易见的事情,可她不愿,也不敢,只好捡了边上一处狭窄的边座坐下。楚恒见她胆子小,也不逼她,只双手撑着座椅,慢慢向她那边挪动,轻声开口。

“冷不冷?”

珈兰一抬头,撞进他乌黑透亮的眼眸里。

“奴……”这小妮子,顾及着外头有人呢。

“没事,一会你要是觉着冷,就在车厢里等着,不必下去。”楚恒说着,仗着自己刚才捂过暖炉,手上还热的发烫,一把牵过珈兰的一只小爪子,放在双手手心里。

她吓得就要抽回:“主上,这是外头,这……”

“怎么,”他强行拉着珈兰的手不放,一截一截揉捏着她柔软的指节,“你不是说,我没什么可以把玩的了么。”

楚恒一边把玩着小丫头的手指,一边悄无声息地将暖炉挪到二人的手下。小姑娘的手冰冰的,穿的衣服也不如他厚重,想来遭外头妖风一刮,是极易受寒的,可得好好护着些。

“我……”

“嗯?”

他压低了嗓音,抬眸看她。

“我……不敢多说。”

“怕什么?隔墙有耳?”

“是……”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城内赶,这条路虽窄,但胜在平稳扎实,摇摇摆摆的却也出不了什么事。二人的对话被车壁隔绝,这颠簸的路程再加上车轮的转动声,早就盖过了里头二人的对话,要说听见,恐怕也只有帘外的大寒有这么好的听力了。

“我三公子府的马车,还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来截。”楚恒微眯起眼,露出一丝凶光,“除非……”

车厢里的话戛然而止,周遭静谧得只剩下呼啸风声。

车上众人往前一倾,大寒百无聊赖地盯着车夫利索地下了地,将三公子府的牌子递给城门守卫。这些守卫也是刚换过班的,还没从被子的温暖和晨困里抽身,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规规矩矩地将牌子奉还,示意放行。

车夫很快就提着牌子回来了。他单手一撑,跳上了原处坐好,反身将牌子重新挂在车厢外壁的一角。楚恒说的不假,三公子府的马车,从来没有人敢截路不说,这挂在外头的牌子也从来没有人敢偷。

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借用三公子的牌子。

三公子在朝局中,从来没有什么胜算,却权势极大。

等到马车吱吱呀呀又响起了车轮的滚动声,楚恒才重新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寒颤。珈兰察觉到他体温的变化,急忙从他手里撤回,将暖炉好好地按在他手心里,嘱咐他不许挪开。

楚恒好笑地眯着眼,看着她对自己神似白姨的一番数落。

“这不是有暖炉子吗,可好好捧好了,又没人惦记,可不许不老实的丢一旁去。”珈兰说着,扯过一旁车上常备的一张毯子,直接把楚恒整个手和腿都盖住。

“兰儿。”楚恒开口轻唤,笑意盈盈,满眼都是她忙碌的模样。

“怎么?”

“一会儿我去上朝,你在车里等着,别出去受了风。好好看着我的暖炉,别让人给偷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眼角微微扬起,五官如刀刻般俊美。他分明影射着珈兰的话呢,有意同她玩笑,只看她如何作答。珈兰顿了顿,略作思索模样,转眼间在眼中朦胧上一层魅色,笑意浅浅。

楚恒一怔,险些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应该是,暖炉子好好看着我,别让我给人偷走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楚恒,十足的狐狸样儿。

他侧过脸,轻笑出声。

珈兰收敛了媚态,掖了掖毯子的边角,只恐他再度受凉。楚恒这几日按部就班地服药扎针,可脸上那股经年的黯淡色彩始终挥之不去,能逗他一笑也是好的。他一向清雅细致,沉静无言,在那样一大个孤独的笼子里浸泡久了,连阴郁都是深深刻进了骨髓的。

楚恒眼眶微肿,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想来是常年夜间睡得迟,再加上白姨前期的药量未免有些大,折腾的人颇有瘦骨嶙峋之相。

他笑了许久,直至后来喉中有了痒意,咳了几声才渐渐消止。珈兰听他咳嗽,一时心慌地上前拍背,方才的松快神色一扫而光。

气若幽兰,经久不衰。

少女身上的香味似一记镇静药般,清新好闻,且不同于皂角的常见味道,不知不觉填满了虚无的内里。楚恒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是缓解方才咳嗽的不适,二是实在有些贪恋这样的味道。

“你瞧,”珈兰顺了顺他的背,“一会儿得让大寒想法子倒盏热水来……”

“上个朝而已,忍忍也罢了。况且,等我到了,估摸着朝会也是快散了。”

车夫顾念着楚恒的身子,选的路都是平坦宽阔的官路,一路畅通无阻地在城内前行。车夫一门心思驾马驱车,大寒则是疲惫地靠着车壁小憩,偶尔有一两句车外的话飘入耳中,他也权当耳旁风过,一字不理。

等到众人车驾行至宫门前,已是天光大亮,大大小小的商户也已经开始迎客做生意了。楚恒深知今日来的过于晚了,恐怕朝会早已结束,剩下的应该是楚王和他二人的详谈,既然知道楚王意不在朝会,他索性放慢了速度,决意进去掺上朝会的最后一脚,躲个懒,便等着父王宣召了。

车夫向宫门外的守卫出示了令牌,那些守卫也知趣儿地替楚恒开了稍大些的角门,足以容纳他的车驾入内。大寒见车驾已入宫,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哈欠,甩了甩脑袋醒神儿。

说是恩准,在朝会的时候也不好太过放肆。上大殿的一段路,马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驾过去的,否则就是冒犯了楚王的威严。大寒点头示意停车,一个飞身落地,去车后取绑好的轮椅去了。

“主上,奴备好轮椅就上来,您先歇一歇。”大寒说着,将轮椅放在地上,顺手铺好了来时珈兰垫在椅座上的一块毯子。

“不急,慢着来就是了。”楚恒应声回复,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一侧的珈兰,“你不必下去,等我就是。”

珈兰歪了歪头,有些无奈道:“你真要让我看着这炉子呀?我怕是耐不住。”

“自然了。”他勾了勾嘴角,把身上的毯子也扯下来盖在珈兰的腿上。朝会上都是文武百官,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去瞧那种地方作甚?纵使是王上的公主后妃,平日里也是不得踏足那间大殿的,何况是她。

“主上,都备好了。”大寒撩开帘子,示意珈兰搭把手。

既然应了帮忙,就不可能半途而废。珈兰把楚恒的身子往大寒那儿稳了稳,紧张兮兮到外头去地撩起帘子护着二人的头,随即又主动跳下车去调整小阶。车夫见状,也上来帮忙扶着台阶,好让珈兰腾出手去推一侧的轮椅。三人齐心协力,算是让楚恒没遭太多的罪,衣服袖口都是齐齐整整的,大寒也松快不少。众人一抬头,便见大殿的大门已然开启,这是朝会结束了。

好在,没人注意到方才楚恒上下车的狼狈模样。

大寒替楚恒盖好了腿上的毛毯,正准备推着他上殿,三三两两的文官已然从殿内出来,冲着楚恒或远或近地行礼。他只好敲了敲轮椅,示意大寒停下,待他一一回礼完毕,再作打算。

楚恒迎风坐着,一双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乍眼看去的瞬间,他优雅端坐的姿态,仿佛以一种不可言喻的上位者姿态,一一回复着臣子的礼节。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偶尔有几个官员看不下去上前劝说,都被他礼貌地回绝了。

特别是他的一双手——

肤色暗淡,干枯消瘦,似是几近萎靡的枝干,连手背上的经络都清晰可见。

偏生这样,还要在殿前摆足了礼仪,不少文官的目光中都满载着赞许。珈兰伫立在马车旁,遥望着楚恒的背影和侧颜,难免心生触动。

等到最后几位官员同楚恒见好时,他已有些力不从心。可是那几位官员非但没有介意,反而督促着大寒快些带楚恒进殿,毕竟那么长的台阶,他们不可能没瞧见楚恒的周到之处。在他们之后,唯一剩下的两位,是头顶金色蟠龙冠的太子和紧随其后的二公子。

楚恒收了手,无力地垂在腿上,打算等二人到了面前,再作见礼。

“老三这面色,确实不大好啊。”大公子缓步下了台阶,反手拦住二公子的步子,独自一人走向楚恒,“既然身体不适,不如早些向父王请了假,也免得遭罪不是。”

大公子的言辞间充满了攻击性,以往他不痛不痒地刺挠两句,楚恒也不甚在意。只是今日瞧着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眼中似有探究之意,不由得让楚恒和大寒都在心里暗暗盘算,是否哪里出了错漏。

不得不说,不愧是主仆,在这方面的敏感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楚恒刚要同太子行礼,便瞧见一抹明黄色的一角直接略过了自己,向着自己身后走去。

而他的身后是……

楚恒心头猛然一跳,双手死死抓住了轮椅的两沿,手背上青筋骇人。

“没想到,三弟府上,连侍婢都这样肤白貌美的。”太子不由分说地绕到马车旁的珈兰面前,垂眸打量着她的身段,“也怪不得,三弟的身子从来就没好过,也一直要同父王请假啊。”

珈兰垂低了头,面上的面纱始终为她留存了最后一线生机,纵然心头狂跳不已,也不能显露出分毫恐惧来。

谁知大公子见她唯唯诺诺的模样反而来了兴致,直接伸手要去取珈兰覆面的轻纱。楚恒很清楚身后的情形,眸中的谦卑从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鱼死网破的决绝和杀意。

大公子的手正要触及珈兰的发,却听眼前这小小女子忽地开了口制止。

“太子殿下请自重。”

他不由地心里发笑,手上一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子,冷笑道:“自重?小小奴婢而已,到教本宫自重?”

珈兰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心神,抬眸时,眼底是无尽的冷漠和坚定。这样一双妙目迎上太子的目光,气势竟是丝毫不减,反而是目中的寒意带有狠辣凶光,瞧的人心底发憷。

“太子殿下以为,奴能随侍主上进宫,还能同主上同乘一驾,奴,是何等身份。”二人目光相撞,珈兰半步不退,“太子殿下还是小心些自己的手,别伸到一些不该去的地方,白白让二公子……和王上看了笑话。”

她特地加重了王上二字,目光往大殿一扫,点醒了太子。

这番话,吓得太子急忙缩了手,后退了一步。

他清楚地认得这女子眼中的眼神。大寒也好,小寒也好,都是江湖人士出身,眼中还不曾流露过这般自小染就的神情。这样的目力和杀意,只有在死人堆里浸淫了多年,才养得出这样的气派。她瞧着年龄不大,再加上方才这女子口中称道的“主上”和“王上”一言,一经联想,任谁都会以为这是王上赐给三公子的暗卫之一,也必然是二十四使的其中一位。

幸好他方才没动手。大公子不禁有些庆幸,此刻巴不得离这女子远远的好。

毕竟招惹谁,都不能直接招惹到父王的眼皮底下。

珈兰微眯了眼,瞧着太子殿下的模样,脑中不禁浮现出当日府内茶叶一事来。

那茶叶,或者说是府上其他不为人知的部分,都是刚发觉不久的事情。大寒和小寒虽然心细,却难在这种事情上回回次次都注意到差异,更何况添茶水换茶叶的事儿也轮不到他们二人去做。珈兰的目光来回在大公子和二公子身上扫了一圈,又再度迎上太子的目光。

“想来,还是老三和王上,最为父子情深啊。”大公子勉强地扯动嘴角,牵出一个笑容来,“你身边常常在的,应当是叫大寒和小寒罢?那今日这个,又叫什么?”

楚恒不答,那双紧攥着轮椅的手稍稍松懈了,理智回笼。

“奴名讳低贱,恐污了殿下尊耳。”珈兰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垂低了头收敛锋芒。

“姑娘错了,”太子报以一笑,转身向楚恒走去,“姑娘身份尊贵,又生的如玉颜色,只是不要跟错了主子才好。”

二公子的注意力一直在大公子身上,是而方才也不曾见到楚恒失态的模样。大寒闻听身后脚步渐近,只好礼貌性地挪动了楚恒的轮椅,让楚恒能迎面瞧见大公子的作为。

“说到尊贵……”太子在楚恒面前站定,声音诡异低沉,“我听闻朝中的骆宗正,出身虽是贫贱寒门,可来历却尊贵的很啊。”

骆宗正……

那是二十四使里,安插在王宫朝堂的清明使,骆长弘,掌管王家内务。

骆长弘身世无疑,来历清明,能无缘无故查到此人身上去……想来府里,是真的有些不该留着的耳目。

楚恒心中并未因大公子的话而变动多少,反而是这料峭的寒风让人浑身发颤。太子见状,还以为楚恒是知晓事情败露而心虚,嘴角的笑意更甚一分。他既然确认了骆宗正的身份,自然抓着不会松手。

可是这事,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

大寒深知,府上和骆宗正已经许久不曾通信,上一次通信也是今年春日里的时候,其余的,实在想不到什么特别之处。

“三弟吹了这阵子的冷风,身子应该是更不好了,我瞧着面色都不太对劲了,”太子还不忘转头向二公子求证,“老二,你瞧瞧,可是如此?”

二公子见太子殿下的目光飘来,不得不陪着笑,点头称是。

“老三,身子不好,定要多多休息才是。其实这样也好,你不上朝,就找个人替你上朝……”

二公子闻言,心中一惊,不由地望向面前交谈的兄弟二人。

“如今各方面都看的紧,王宫也好,你府上也好,甚至是,林家也好,”太子还是用那副不可一世的神色俯视着楚恒的双腿,不屑地一笑,“可不代表,我一无所知。”

太子殿下忽地俯下身来,面对面地瞧着楚恒波澜不惊的瞳孔:“你一面搅乱朝局,一面打探着众臣,还一面,在父王面前揽了不少功劳……老三,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这句话放轻了音量,唯独近在咫尺的楚恒和大寒才能听清。

“这么些年,你既不向为兄寻求庇护,也不向二弟索求援助,真是让人费解。而等本宫发现二十四使的势力已然渗透朝堂,盘根错节,难以撼动的时候,本宫才明白过来——”他目光隐晦,透着不可置疑的果决,“一个瘸子,狼子野心,也妄想染指王位么?”

楚恒淡然地冲着太子殿下扯了扯嘴角,继而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方才的那番话不过是夸大其词一般。可只有楚恒心里知道,他手心已然出了一层薄汗,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

“哦哟,三殿下,三殿下!”大殿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一名宦官,口中连声喊着楚恒,打破了这三人之间奇特的气氛,“天爷,殿下,殿下这身子可受不得风啊!”

宦官磕磕碰碰,踉踉跄跄地下了台阶,上前接手楚恒的轮椅就要往大殿赶:“原来是三位殿下。老奴失礼了,王殿传召呢,老奴便先行一步了,还请二位殿下宽恕则个。”

楚恒及时扭头同大寒说了些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宦官带走了。

“自然自然。公公且去就是。”二公子好脾气地行了个礼,为楚恒和宦官让开了路。

原来楚恒今日,本就不是为了赶着朝会的时间,而是为了和王上单独聊一聊西南劫匪一案。这样的发现让两位公子心中无奈,却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老三的身子如此,王上要多宠他一些也是合情合理。

二公子和大公子相视一眼,耸了耸肩,决定先行回府,今日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然而太子殿下经过马车时,还是下意识地停驻了一阵子,扭头看着那名身量窈窕的女子。

“姑娘,你要知道,以你的出身,只有跟对主子才最要紧。”他信誓旦旦,像在许诺什么海誓山盟一般,“可别一时被蒙了双眼。”

“奴谢过大殿下关怀。”她不卑不亢,即便欠身行礼时也始终直着脊背,不落凡尘。

大公子冷哼一声,和二公子相继离去,只留下大寒和珈兰两人守在马车边默不作声。那名车夫见这两人气氛诡异,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放下了马鞭,悄悄退立一旁。

风声呼啸,更是席卷了这片空地。珈兰有些畏寒地缩缩身子,心中暗道确实不该下来遭这一番惊吓的。不远处的大寒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之后,转身向珈兰疾步走来,将她拉到一旁,低声开口。

“也亏得你想的出来,拿王上的名头对付太子。你方才没听见,他同主上说的那番话,怕是要对主上不利。要不是今日顾念着你我在这儿,还不知要给主上多大的屈辱。”

“那二位公子本就如此,只是不知道府上究竟是谁存了坏心……”珈兰顿了顿,复又开口道,“不若回去之后同其他人说上一声,趁着主上出去,好好查一查。”

“我也是这样想,主上在府中总归不太安全。”大寒颇为赞同,“你还是先进去吧,外头风大。”

“我哪有这般娇弱的,”珈兰轻笑,眉眼弯弯,“我同你聊聊天,一道等着就是了。”

大寒一侧眸,便窥见她发上于风中微颤的绒花发簪。簪上是一只浓厚细绒制成的仿真雀鸟,如悄然立于她发间,风动之时,扬起一小层鸟腹上的轻羽,乱了秋风。

这厢楚恒被那宦官推进了殿内,听见的事情却并不轻松。楚王下了朝之后独留了几个信得过的大臣,巧就巧在,这其中就有骆宗正,难怪刚才大公子言语间虽然提及,却不曾出手冒犯。

楚恒被身后的宦官风风火火地推进大殿,他心中本有些不安,可瞧见殿内这诸多的大人,也不由定了定神。大殿正前方坐着的身着玄色五爪金龙纹君袍的老者,眼角余光一瞥见门口的少年,所有的精气神儿霎时都提了起来。老者颤颤巍巍地指着门口的少年,慌忙中拉着一旁老宦官的手,口中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

楚恒离他渐渐近了,才听清他口中念叨的话。

“快,让人搂个汤婆子过来,取个厚些的毛毯,你瞧这孩子冻得脸都白了……”

“王上,老奴吩咐人去做了,您别急,这送来还要时候呢……”老宦官安抚性地拍着老者的手背,试图让他稍稍平静些。

“老三……老三你快过来,来父王这里,快些,快些过去扶一扶啊,你扶着孤做什么……”楚恒的面色不好,老者的一颗心也冷了下来,眉头一横,冲着身旁的宦官发火。

“父王,儿臣只是受了风,没什么大碍的,”楚恒近前,只低了头作揖,终究还是因为双腿缘故跪不了,“儿臣今日来迟了,没赶得上朝会,还请父王见谅。”

“你这是说什么呢。”老者见他言语间精神不错,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孤正和他们几个聊闲话呢,你来得正好不是。”

楚恒余光一扫,殿上几人的身份便了然于心。

骆宗正自是不必说的,他边上站着的分别是皇后一族的林家林典客,再有秦老将军,苏太尉和袁卫尉。秦苍早前是递了辞呈的,如今被楚王叫过来,多少有些不情愿写在脸上。

“父王,不知今日这是……”

“秦苍这老家伙请辞,秦家军又没人接管,今日早朝吵的没完没了,孤就让他们散了,咱们几个敲定了再通知那些小老儿。袁卿年事已高不便接手,孤也不想拖着秦卿,便寻思着要不要……”

“父王,”楚恒接过宦官递来的汤婆子,礼貌谢过后淡淡道,“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袁卫尉长年累月在玉京,那这作战经验也好,习惯和编制也罢,自是和秦老将军不同。不妨从秦家军的几个小将里头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言毕,楚恒用掌心托着汤婆子的两侧转了转,垂头不语。袁卫尉闻言,心下当即了然,双手握着笏板上前一步道:“王上,臣年事已高,又常年在玉京养尊处优,纵是将这一大支秦家军编入玉京卫队,恐怕也是困难重重啊。”

袁卫尉是最懂得见风使舵的。此刻殿内只有三公子和林家人,林家又和王后、太子息息相关。林家处心积虑地想要这支队伍,依着王上的心思又怎会让他们如愿?大楚又不姓林,如今自然是三公子说什么,应什么就是了。

骆宗正闻言,当即点头上前:“王上,据臣所知,若真让这一大支队伍进了京都,恐怕是无处安置。纵然是各位公子的府上加上王宫,恐容不下十之一二。”

“王上,老臣此番回来,带回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秦苍眯了眯眼,一副吊儿郎当、不畏天地的模样,“十五万秦家军……换了旁人,恐怕没那么容易顶替老臣的位置。”

换而言之,凭你们这些老不死的,也想把秦家军收编了去?一口好处也别想分。

“父王,”楚恒安安静静地听这几人吵完,“既然诸位先生僵持不下,秦家不是还有一位秦少将军吗?”

楚王眼神一亮,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袁卫尉一声妙哉,抢先开口道:“三公子此言有理,秦家军自要由秦家人承继,如此名正言顺,又不损将士报国之心!三公子妙思啊!”

“呵,”秦苍冷笑一声,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老头脸,“方才袁卫尉还说老臣的孙子年少轻狂,不堪重任,如今马屁拍的倒是比谁都响啊。方才百般阻挠,如今倒戈赞同,老臣是个粗人,不比你们这些京都人弯弯绕绕。老臣的孙子虽说年轻,可战功都是一刀一刀随老臣在战场上拼出来的,我秦家将士不服他难道服你们?”

楚恒垂眸抚着手中的汤婆子,眼神晦暗不明。楚王只留了他们这几个人,这分明就是没打算把秦家这块肉分给二公子一口,也难怪这几个老臣如墙头草一般了。秦家和林家又结的是板上钉钉的仇怨,看来这回林家是讨不到好了。

殿上的楚王又怎么会不明白这林家人的贪念,只时不时瞧一眼楚恒的脸色,长长出了一口浊气。他今天把这孩子叫来,就是要把秦家军归入楚恒那儿,偏生这孩子不争不抢的,要让秦家人自己承继着。不过……

秦家的兵,握在秦家人手里,也断然不会帮着林家。秦典墨年纪又轻,好掌控的很,哪似秦苍这老狐狸。只要秦苍还在,秦家就会一直记着和林家的仇怨,自然不会倒戈到林家那边儿去,说到底军权也还是掌握在他楚王自己手里。

左不过,是需要多多费心罢了。

如此一想,楚王只觉豁然开朗,当即制止了座前几人的争辩道:“够了!朝会上也吵,朝会后也吵,你们几个还亏的是孤亲选的人!秦苍,孤记得你有一孙子,唤作典墨的,是也不是?”

秦苍当即双膝跪下,伏低了身子道:“回王上,老臣的孙儿精通兵法,足智多谋,绝不负王上和老臣所托!王上若真不放心,典墨自当在京中受王上教导,若逢战事,老臣愿以一己之身,在京中护王上周全!”

“好。”楚王闻听秦苍此言,知他十分明事理,点头称赞道,“不愧是跟孤打过江山的,秦家老少,皆是将门典范!”

秦苍身形一滞,苍老枯槁的手指不为人知地攥紧。他何尝不是年事已高,何尝不想也有个知冷知热的孩子承欢膝下。可秦家人要么死于战场,要么故于深宫,这唯一剩下的一个也无法留在自己的身边,想来楚王心中,也有几分惋惜罢。

“老臣,谢陛下赞誉。”秦苍将额头贴到地面,口中苦涩。

“你们先下去罢,孤有些事情要同秦卿单独聊一聊。”

众人闻言,纷纷行了礼准备退下,唯独秦苍还佝偻着脊背,须发灰白,跪伏在楚王座前。楚恒也不多劝,只是吩咐身后的宦官将他带出去,好给父王留出空间来。

“老三也留下。”楚王发话,哪有不遵的道理。

等众人一一退散,楚王轻咳了一声,目光在殿下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叹了口气。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竟是挥之不去的哀伤和思念:“老三,来见过你外祖父。”

“是。”楚恒闻言,自行将轮椅往后挪了挪,调整了些方向。他直起了脊背,将手中的汤婆子静静放在毛毯上,对着秦苍遥作一揖,“外孙楚恒,见过外祖父,愿外祖父福寿绵长,吉庆有余。”

“使不得!使不得!”秦苍急忙上前几步扶着楚恒的手臂,心中惊然这孩子的瘦弱,“老臣怎么敢当三公子大礼……”

“你是长辈,自然当得起。”楚王见状,眼中微有湿润,嗓音也不免有些喑哑。他瞧着秦苍头上的那几丝银发,面上的几缕银胡,心中更是怅然无比。

秦苍见楚王有意抬举自己,又只留下了他和三公子二人,便心知楚王这是念及自己那已逝的女儿,颇为动容了。他虽不知当年真相,可难保楚王不知。

他女儿入宫为妃,是从公子府便跟着楚王的情分,一向性子温良敦厚,乃是秦老将军的夫人费尽心思才养出来的才女。他们一家子向来没什么弯弯绕绕,秦苍更是一个妾侍都没纳过,哪来的那些后宫争斗心思让女儿学去?想来,楚王也是知道她性子的。

楚恒被秦苍扶了一把,继而又被秦老将军压了手去,让他重新捧着汤婆子坐好。他是知道秦苍性子的,故而也不作推诿,只礼貌谢过,便不再言语。

楚王见二人并不熟稔的模样,轻叹了口气:“岩儿,孤安排了一队秦家军随你一同去西南,你可慢慢收拾了再走。老二那边今日便会出发,等你到了地界,可千万记得保重自己的身子。这事儿本就是老二负责的,只是顾念着他夫人也是林家人,孤才允了你也随行。大大小小的琐事儿你都不必理会,只消安排了人跟着瞧瞧,让老二处理便是了。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回来之后说与父王听便好。”

“父王时时处处都替儿臣想好了,儿臣心中感念。”楚恒颔首,向楚王垂首道,“此行儿臣带了白神医一道儿,身子自然无碍,还望父王宽心。”

“也好,也好。”楚王闻言,面上轻快不少,眉宇间也攀上了一层慈爱之色,“你懂得照顾自己的身子,为父自然宽心。至于旁的事情,就有劳秦家军护着了。”

“老臣领命。”

“岩儿,你先回去收拾罢,孤与秦卿有事相商。”

“儿臣告退。”

楚恒对着王座上的老者遥行一礼,随即便上前了一名宦官来推楚恒出去。小宦官小心翼翼地绕到楚恒身后,又一一对着楚王和秦苍见礼,这才敢挪动楚恒的位置。

他捧着手里的温热,出殿时却只见大寒伫立在殿外,珈兰则是在马车旁等候。楚恒心中一惊,正准备等大寒接手便询问一二,却瞥见不远处的马车旁,站着一名身着红色朝服的女子。

发梳妇人髻,貌如西子,头上斜插着两支金色凤簪,缀着点点红玉。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那女子见楚恒出来,眼中竟盈满了泪,眸光潋滟。可她顾着身畔的婢女,强行将泪水忍了下来,柔情绰态,惹人怜爱。

楚恒眉头微皱,他并不想和这女子有过多的交流。可是身旁侍从林立,都见着二人彬彬有礼的模样,楚恒只好硬着头皮让大寒推着往下走。果不其然,那女子就是在等楚恒,折纤腰以微步,一双妙目流转之间,清雅高华的气质油然而生。

“妾身,见过三公子,”女子微微俯身行礼,身形有些不稳,“愿公子康健,福泽绵长。”

她行的是常礼,才免了那些初见时大礼祝安的说辞。

“二嫂有礼。”

楚恒语气淡漠,瞧不出情绪,反倒是那二公子妇双肩微颤,似闻泣声。

“你……身子可还好吗。”二公子妇的目光不由往下,落在楚恒一双看不清模样的腿上,声音断续,“我……”

“多谢二嫂关怀。”

那女子闻言,知晓他淡漠的本意,也不再继续询问。她故意将目光转向远方的大殿,耗费了好一番心神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思绪,再度俯身行礼。

“妾身得蒙王后娘娘恩召,便先行一步,叨扰三公子了。”

“二嫂慢走。”楚恒应声,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转身吩咐大寒扶他上车。二公子妇似是对此十分熟悉,立即转身离开,不去看他上车的狼狈模样。

风起。

二公子妇握紧了婢女扶着她的那只手,十指纤纤,雍容的气度不减分毫。

只有她身边的婢子知道,二公子妇此刻不敢回头去看,是因眼中不曾因岁月削减的沉重悲哀。

“听安,”她轻声唤道,“不过红尘常事,我却求之不得。”

名唤听安的婢女听得一头雾水,只知老老实实地扶着自家的公子妇,一刻不敢放松。

妇人发上流苏微动,玉响似凤鸣。

车徐徐驶出宫门,马蹄轻踏。

马儿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同来时一样,楚恒坐在正座,珈兰则是坐在他身旁。可自上车起楚恒的神色便不太对,大寒也不敢过问,更是连同珈兰传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几人一路无言,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城外驶去。

暖暖的日光如海水倾斜,小寒的眼角眉梢都是被金光滋润的舒适。她早些时候就跃上了主堂的屋顶,掀了几片瓦作枕,惬意地躺在上头数着飞过的雁群。就这样又等了一盏茶时间左右,外头来人禀报说,楚恒刚刚到府门口。

小寒一听,困意顿消,立马将瓦片一一放回原处,起身整顿了衣衫,翻身从房上飞跃问下。她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拎一拎袖子、领口,强行被门房小厮的通报给吓得回了神。二十四使对于楚恒的尊敬和畏惧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这种情愫在他们加入训练时就随之日益增长,无法磨灭。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大寒便推着楚恒的轮椅往这儿来了。

小寒一惊,遥遥看见楚恒面有愠色,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她目光一垂,瞧见自己身上新制的棉衣,不禁心头一痛。这宝石蓝的新料子可是前几日刚抽空出去买的,绣了极娇嫩的小圆梅,朵朵的针脚都是又细又密,被日头一照跟玉似的泛光好看。

真是可惜了这身新棉衣。

“叩见主上。”小寒高声开口,跪伏于地,等待楚恒的指示。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想着怎么开口好让自己早点起来。

谁知楚恒根本不想搭理她,指使着大寒推着往院中去,而珈兰则是垂首快步跟随着。小寒一惊,可偏生没有楚恒的命令不敢起身,只能心里干着急。耳畔木质轮椅轱辘的声音在院中一番辗转,最终停在了书房门口,可小寒依旧不敢起身掸灰。

她把脑袋深深埋低在地上,不敢说话。

“大寒,小寒,你们先下去。”楚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面色冰冷得像一潭死水,“府中的事情,还有西南的行程,你们安排好了再来回我。”

小寒不解,直起腰之际大寒已然站在她身畔,伸手要扶她。她默默把手递了过去,拼命给大寒使眼色,可大寒只是摇摇头,让她不要多管。

片刻小小的眼神交流之后,二人回身,齐声行礼道:“诺。”

随即二人陡然消失在视野之中,风平浪静,仿佛从未有人站在那里一般。楚恒定了定心神,确定四周确实无人守候时,才转动自己的轮子往屋内去。珈兰回身瞥了眼原先小寒站的位置,心中请叹了口气,默默跟上了楚恒。

书房内一早就燃了香料,日光携飞尘在香炉旁徘徊了许久,终还是稀稀拉拉地落到桌案上。案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前几日处理好了的奏本,每一本都精心用布帛包了面,小山似的堆砌起来。另一角靠墙处则是置了许多书架,罗列着各色古籍孤本,还有一处书架特地用来放了许多画卷,不过无一例外都蒙了些许尘灰。他不大喜欢下人进书房,又因着腿脚不便,自己也不常进来,只吩咐人三四日来清扫一次,且日日都要焚上两个时辰的香驱虫。

宫里送来的奏本,他大多是直接送到正厅,待府上的人依轻重缓急分类了之后再送到他那儿去。唯珈兰不知道的是,旁人以为的他一目十行下笔如神,实际上只是将那些较轻较缓的本子送到了另一处找人执笔,故而忙时总有如此效率。

珈兰一进屋内,便明白了香炉的驱虫之意,平素白姨也经常在屋子里焚同类的香料,一向嘱咐她别去焚着这种香的屋子里久待。她敞开着门,见楚恒离得桌案近了,不由地开口制止。

“主上,这香料是白姨制来驱虫的,恐对身子……”

“我明白。”楚恒闻言,却未曾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转动着木轮往前,“这副身子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珈兰一愣,默默垂首,不再回话。

“你今日,不该让太子瞧见你。”楚恒停在桌案旁,抬手去掀桌上的小香炉,“白姨制的香确实好,连香饼都是五瓣儿的花型,味道也不呛人。”

那是一只三足青纹瓷矮香炉,上头盖子处开了八个椭圆小孔,顶部镶了个铜环上去方便开合。香炉小小的一只,瞧着十分玉雪可爱,盈盈地泛着日光。

“奴知错。”珈兰闻言,尚不明楚恒后半句话的意思,便只好先跪下将错认了下来。

“你可带了钗,”他掀开了香炉上的小盖子,向珈兰伸出一只手,“我记得是有的。”

“带了,”她从一侧发上取下那支白玉钗,双手捧了,起身递了过去,“是白玉的,主上请用。”

楚恒默然接过,又回身朝着桌上的这一方小小香炉。他不乐意唤人拿香铲等一系列器具来,只将玉钗握在手里,用较细的一端去炉内翻弄香饼。珈兰见状,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复又在他身旁跪了下去,不敢出声。

“炉犹暖,麝煤残。”他似在调整,又似在玩弄,对着炉内一块快要燃尽的小香饼轻戳,“自从焚了这香,书架上确确实实是一点儿虫都见不着。不过,若是那些婢子来收拾,必然是足了两个时辰便将香炉收走了,岂会容整块香饼燃尽。”

珈兰闻言,俯身跪伏于地,已然是心知肚明:“府内的香炉、香饼、香丸这些个,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的,每日的用度也都是定数。主上若是怕浪费,便吩咐他们多燃上一阵子便好。”

“差事一多,倒是累人。”他复又拨弄了几下,方觉失了兴趣,“照着原来的便好,何必徒增烦恼。”

“主上所言极是。”

“我本不乐意让旁人瞧见你。”楚恒将钗子搁置在香炉旁,轻轻合上了炉盖,“既然瞧见了,那此去西南,你就免不得要时常露面了。”

“是,是奴的错。”珈兰垂首。

楚恒时常疑心重,她也是知道的。今日去宫内不曾及时躲避,本就是她不听话导致的过失,此刻哪敢摆出一副自在样子。香炉上原细不可闻的一缕香烟,经他之手后似重新焕发了生机,复又吐出轻飘飘的白丝来,迎风而动。

楚恒将香炉推回原先的位置,取了钗,侧身面向依旧跪在那儿的女子。他垂眸扫了一眼珈兰手上的尘灰,眉头稍蹙,便又去瞧她发上的饰物。她原本戴的是一支绒花竹叶簪、一直绒花鸣鸟簪,竹叶因用金丝绞紧描了边儿,故而不曾显得凌乱。可另一支上本是一支翠白相见的雀鸟,因受了风而尾羽塌落,不似从前灵动了。

“我不怪你。”他小心将手中的钗尖吹了吹,微微俯身,比对着另一侧的那支,将白玉钗物归原主,“一会去把衣服换了,发髻拆了。这身,并不适合你。”

“诺。”

“年节的衣服也要置办了,记得去找白姨,一同量了尺寸之后交到管家那儿去。等从西南回来,安排置办的衣服应当也做好了,恰好能赶上年节。”楚恒将玉钗簪好,又左右比对了一番,顿了顿道,“绒花是好看,可难免不符你这多动的性子。下回我找人购置时,还是多备些这类金线描过的,不易坏,虽会失些真实之感,但留得住,最重要。”

“自是听从主上安排。”珈兰抬眸,望进他那双古水无波的眼中,“其实,无论买些什么都无所谓的。只消是在主上身旁侍候,自然不会遇什么风雨交加,如何都留得住的。”

楚恒唇角一勾,面上漾开了清浅笑意。

“去和白姨一块儿收拾自个儿的东西吧,让大寒来侍候就是了。”

……

距离二公子离京已然过去三日,玉京城里依旧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仿佛西南无事发生一般。三公子府上忙于清点库房,顺道将出行的各类衣服财物备好了准备装车。楚恒倒是得了个清闲,吩咐人将前几日的奏折送回宫里,旁的也就只敢晒晒太阳躲躲懒,让白露好好治了几回。

楚恒这头闲着,宫里的消息却没闲过。

继西南的万民书,紧接而来的是平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封信函。即便楚恒闭门不出,这消息还是或多或少地传了那么几句到他耳朵里。据说平城民生疾苦,流民作乱,过于频繁的人员流动也导致了一小部分的瘟疫四散。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楚王刚派了一位公子前去,必经之路上就闹起了瘟疫,实在是令人揪心。

不过好在平城的县令是个明事理的,把信函递上去之后立即告知了二公子,设了门禁,但凡染病者不得出城,如此关了一堆人在城里头。严格算一算时日,二公子应该是碰不到这里头的流民,楚王虽说着急,却也只能这样宽慰宽慰自己。

这几日二公子不在京中,二公子妇寻常无事便会入宫找王后闲话几句,久而久之楚王也对这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他很清楚这两人聊的多半与政事有关,憋坏水儿呢。

王后的宫殿倒不比几个妃子的华丽,许是为了彰显贤德节俭之名,故只留了寻常些的装饰,去了金碧辉煌之感。殿外的小院里种了许多月季和牡丹,一盆盆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边的花架上,虽是人为,但也强行添了几分自然之息。

常理来说,已经成年的王子王孙无论是否成家,都应当宿在宫外开的府邸,甚少有入了夜宫门下了钥后,还在宫内逗留的情况。除非是王上宣召恩典,否则轻易是开不得宫门的。如今已是酉时,太子却还未赶着离开,不紧不慢地在王后的殿中品茗听教。王后将那些微末等阶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两个心腹和太子在殿中。

殿上的华美妇人手执一封信函,其上纸张的平整光洁,一瞧便是公子府才有的手笔。她借着身畔的烛光将信函通阅一番,便吩咐身旁的婢子递给太子,开口说道。

“你二弟的事情,你应当也有所耳闻。你且来瞧瞧,这是淇儿今日傍晚送进宫里的,说是刚收到了你二弟的家书。”

太子接过婢女递来的书信,不以为意道:“母后可否是有些草木皆兵了?老二去便去了,无论治不治得好都是二公子府的造化,于林家和我长公子府又有何干。”

“你父王膝下不过三子,母后当年将淇儿安排进宫来抚养,就是为了替你笼络着一个,也不至于让你孤立无援。老二这两年虽说面上老实,你又怎知道他在背地里动了什么手脚?”王后见太子那副倨傲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科举是大事,更是拉拢新晋官员的好时候,你父王虽说不让你们三个插手,可你去瞧瞧,老三不是照样被你父王叫去问了?母后从来不指望你同老三交好,但老二那边,你必须得紧紧抓着淇儿这条线,可听清楚了?”

“是,”太子一面听着,一面读完了手中的信函,随意递还给婢子,“儿臣瞧着,淇儿妹妹似是誊抄了一份二弟的家书给母后。二弟却有治世之才,只可惜也仅限于此了。只是不知母后这边如何作想,那常山郡的县令终归,还是林氏的亲戚。”

“算算脚程,老二也要明后日才能到常山郡。”王后使了个眼色,那名手捧信函的婢子便伶俐地转向了书房的屏风之后,“本宫恐怕,他在那头的事儿瞒不住。老二去处理也好,总会顾念一些林家的情谊,不至于赶尽杀绝。”

婢子绕过那面清透的屏风,将信函按压平整,俯身去一侧桌角的下头按了一处隐秘的开关。嗖的一声,另一侧的书架上竟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赫然全是这些年来王后与旁人往来的信件。婢子将手中信函平整地放入暗格之中,双手一推,将此格重新按回书架之中。

“母后错了。”太子了然,打断道,“父王安排了老二去,却又叫上了老三,就是摆明了要让林家夹紧些尾巴。老三身子不好,若是父王安排儿臣去,多少外头会有些流言蜚语;若是老二去,虽说也与林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有老三在一旁监督着,林家纵是心里头明白了,也没法子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出来。”

“你父王的心思,近几年本宫也捉摸不定。”王后叹了口气,认可道,“渊儿大了,母后有些事情尚要指望着你了。”

“母后不是不知道,只是平素里事情太多,有些疏忽了。再者,母后日日被关在这四方的围墙之中,虽然耳聪目明,可终归没法伸手去干涉朝堂之事。父王如此安排,已是摆明了要让林家自断臂膀,或许同先前公孙老将军家一样,林家,总要交些东西上去才是了。”

“那是母家的亲眷,虽说与你关系远些,可你怎么舍得让自家人去顶罪?”王后闻言,面上虽有愠色,却不敢高声责备,“母后当年也是为了你,为了林家的将来,才安排了个人去西南一角!那里三国来往的客商多,这些年也收获颇丰,这么个肥差怎好轻易就让了出去!林家的财库充实了,往后你要用兵用马的,这不都是给你备着的么!”

“母后,做人需懂得知足,”楚渊闻言,依旧淡然道,“儿臣不指望兵马之事,也不愿林家留有此等后手,有朝一日竟要用这般方式逼迫父王传位。儿臣如今已坐东宫,是父王认可的太子,儿臣只要不犯大错,好好看着老二和老三,父王是不会轻易撂了儿臣的位置的。如若不是母后当年做的糊涂事儿,儿臣也不会与老三撕破脸皮,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秦家撕破脸皮,以至于如今要这般费尽心力。”

“湘妃若在,你以为母后还能稳坐后位吗?”王后见楚渊如此揭开自己的陈年往事,更是心火难耐,不禁怒声道,“湘妃深受你父王宠爱,早已是后宫之敌,母后不过是做了旁人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母后,当年之事已是不可挽回之过,您既然已经做了,多说无益。儿臣如今让林家收敛锋芒,也不过是想让林家能再走得长远些。等儿臣继位,母妃再想为林家谋些什么,到那时再由儿臣来给。”言毕,楚渊起身到殿中央,冲着王后俯身跪下。他双膝一弯,脊背却是直的,一派谦谦君子之姿,“母后,时辰已至,儿臣先行告退。还请母后安于后宫,切莫插手西南劫匪一案,更莫要企图阻碍老二和老三的进程。”

“罢了,你先回去罢。”王后见楚渊叩首行礼,也不好再留他,只摆了摆手让他先退下。

“儿臣告退。”

楚渊起身掸了掸袖上的尘灰,袖上暗红色的细密纹理似水流般鲜活灵动,衬得他皮肤白皙清透。渐渐地,楚渊的背影已远出了殿内主仆的视线,王后心中感怀,默默良久。

她忽地想起刚生下楚渊时,这孩子在襁褓之中,浑身红白相间,很是怕人。如今二十余载过去,他也出落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能站在母亲身前,替母亲做些决策。

“春红,”王后唤了一声,那名婢子便立即应声上前候着,“你说,这孩子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本宫要如何是好。”

“娘娘,依奴婢愚见,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此事本就与太子殿下无半分关系,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的。”春红半垂着脑袋,瞧着木讷,却是个十分明事理的。

“不,你不明白。本宫并非因为林家的那位远亲同渊儿置气,”王后叹了口气,继而道,“他既然知道本宫当年做下的事,自然清楚他与老三和秦家是无法更改的宿敌,此番若让老三得了便宜回来,总归是林氏一族败下阵去。此后还要牵连出多少,恐不是个定数。”

“娘娘的意思是……”

“老二和老三如果不慎死在西南,那也是林氏的造化,大权旁落,总归能分到一杯羹。但太子让本宫不可派人出手,恐也是料到如今行事有多双眼睛盯着,为免有迹可循。但,本宫总要想个法子借刀杀人才是。”

“可是娘娘,”那婢子忽地跪倒在地,十分瑟缩害怕的模样,“三公子,杀不得啊……”

“吃里扒外的蠢货。”王后轻骂了一声,语气中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反而有几分赞赏,“淇儿这条线,如今正好用得上了。”

黑夜来袭,白驹过隙。

三公子府内的众人终于收拾好了行装,大寒见三个姑娘家带的东西也不算多,便吩咐着小厮放到同一辆车后头去,找找也方便。三公子出行本是大事,楚王的本意是多带些奴仆婢子什么的,再围上一大队的将士,如此才能放心。可楚恒偏是个喜静的,随行的不过带上了大寒和小寒、白露和霜降这几个,前前后后也不过就三辆马车。最前头的这辆是为白露和霜降准备的,瞧着朴素无华些,容纳个三四人恰巧足够,若是旁人看见了也只当是个富贵人家的车马。中间的马车车厢较大些,周身漆上了一层黑色,其上又刻上了金色的云纹,显然就是备给楚恒的了。

大寒带着管家清点完了要带出门的物品,便让小寒去回禀楚恒,以趁着天气好早些出发。楚恒早已在正堂中等着了,只待大寒最后这一道工序做完,方可正式下达出发的指令。小寒推着楚恒刚到门口,便瞧见远处快步疾行的一位宦官,正领着两个小太监搬了一箱子东西过来。领头的那位一瞧见楚恒,面上的神色由忧转喜,似是生怕赶不上一般,跑的更快了些。

车旁林子里的竹林枝叶繁茂,清新翠绿,青澜似海。阵风吹拂,似轻纱舞幔,簌簌作响。

“快快快,小兔崽子们,还不快些,别误了三公子的行程!”宦官大步流星地往楚恒这儿来,还不忘回头招呼那两名小的,“还不快些!”

风势稍起,轻托着片片竹叶,以免被这日光压塌了身子。

宦官行至楚恒身前,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常礼,直至后头两个小宦官也有样学样的行了礼,楚恒才虚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他目光一扫,便知道里头又是父王送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他只一个眼神示意,大寒便招手唤了府中的小厮来接东西。可谁知那领头的宦官见三公子府的下人们雷厉风行的模样,忽地拦住了来接东西的小厮,神神秘秘地从箱子最顶上的一堆书中挑出了最显眼的那卷,遥遥递给了大寒。

“还请三公子先瞧一瞧这个。王上特地吩咐老奴,让老奴务必要在三公子离京前将此物送到三公子手中。”

“何物?”楚恒闻言,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寒,大寒当即会意上前,“莫不是西南的文书?”

“老奴不敢参政,只知此物十分贵重,还请三公子随行带去西南。”

大寒双手从宦官手中捧过那厚厚的一本,一时有些惊叹于这份奏本的厚度和重量。他听这宦官的意思,想来必是十分要紧的东西,霎时对手中这本东西肃然起敬,稳稳当当地递了回来:“主上请。”

楚恒接过,只翻开了头一页匆匆浏览了一眼,便立即神色凝重地将奏本合上。他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动容,随即又如石沉大海般无迹可寻。大寒见自家主上煞有介事的模样,也反应过来此物的非同小可,于是背地里偷偷地向后头的官家摆了摆手。那管家在楚恒这儿也做了十数年工了,对大寒的吩咐自是了然于心,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来,从中取了一张递到宦官那儿去。

这宦官见状,早已是喜笑颜开,毕竟楚恒一向是王上最宠爱的公子,出手也是十分阔绰大方,从不吝啬打赏下人的银钱。他只瞟上了一眼,那五十两的字样端正得他心头一跳,更是殷勤地行礼道:“王上之意,是让老奴把这些请安的奏折替三公子送来。这最上头的一本,是王上特地嘱咐的西南密报。”

“多谢公公,”楚恒从容道,目光已是飘向了竹林那一侧。他凝望着竹林的深处,仿佛遥望着流逝的葱茏光阴,“还请公公,代为向父王转达儿臣的辞行之意。”

风停。竹林寂然一片。

“这是自然,老奴告退。”他接过了管家手中的银票,又行了一礼,才将银票折好了塞进怀中离去。

楚恒收回目光,眼中似有细碎思绪,正随着骤然又起的秋风隐匿而去。他攥紧了手中那本奏折,长长叹出一口浊气。

院子外的尘灰被秋风一扫,席卷了几片竹叶,伴着沙沙声闯入院中。珈兰正携着白露一同出来,二人还多带了一个随身的小包袱,从外形上瞧应该是个小木头盒子和旁的一些小物什,也碍不着什么,故而大寒也不敢置喙。

外头的主仆几人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儿,这景象瞧得珈兰心头万分疑虑,不由地开口询问道:“怎的都不说话也不动弹?还是我和白姨来迟了,耽误了时辰?”

“有什么时辰不时辰的,”白姨见楚恒在风口处吹冷风,冲着他冷哼一声,故作讶然道,“我俩来得才是时候呢。兰儿你瞧,这风吹竹林,可不是最美的光景了?也难怪这主仆几个一个个都贪恋这等美景,恨不得化作林中木石,生生世世的赏去。”

退立一旁的小寒听见白露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憋了笑,不由庆幸自己站在楚恒身后。可她这模样显然是逃不过白姨的眼睛,生生受了白姨一记白眼,才轻咳了一声稳定心神。

“主上,人都齐了,”大寒上前两步劝道,“可是要立即启程?”

“上车罢。”楚恒知自己理亏,也不再作逗留,“白姨先请。”

白露瞪了他一眼,直接拉着珈兰到前头那辆车上去了。大寒视线投来,小寒当即吩咐其他府内的小厮和仆役们进去,又扭头安排车辆行程去了。大寒见她懂事,便趁着众人转身之际,将楚恒推到马车旁,俯身将后背交给了他。

此次出行,随行的只有大寒、小寒、白露和霜降,而原本定了要一道儿去的大暑和小暑早在几日前便已动身离京。他们二人先行一步,一是为了打探沿途的治安情况,二则是为了先一步探察二公子的各项处置和民生近况,好从驿站发消息回来,让楚恒随到一处都能得知西南近况,不至到时两眼一抹黑。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的辰光,车队才缓缓向城门驶去。由于三公子是因公出行,故而楚王特批了公文下来,让楚恒每经一座城池便盖上一个印,既能减缓车队速度让楚恒得到些休整,又能让楚王随时知道他的进程,以寥作安慰。队伍经过城门,拐过长街,马车也是摇摇晃晃地向着城外驶去,珈兰和白露在前头的马车里头聊得不亦乐乎,楚恒却对着车内四方茶几上的奏本沉思。小寒本是和楚恒同乘,见状也不敢在这偌大的车厢里头待,干脆和大寒一起在外头车夫的一左一右坐着。这俩人一路挤眉弄眼目光乱瞟,生怕里头的主子发觉他们二人的小动作,于是就干脆不说话,纯粹靠着眼神交流。

车夫被挤在中间也是十分闷热,好在小寒在出玉京城门的时候便下去递通关公文了,倒也不那么紧凑得让人难受。一行人盖了玉京城的城门印,便穿过长长的城门门洞往外走。谁知车辆刚驶出城门,便一个接着一个停了下来,似是前头遇到了什么。

前头的车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能随意掀开女眷的帘子,只好先停了车。

楚恒一顿,回过神来,将奏本收了起来。

小寒本是想待在前头就不回来了,谁知这车子一停,她便是头一个有义务去问一问的。小寒翻身落地,刚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辆十足华贵的车马便横在道旁,车旁还立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见楚恒停了车,那小娘子怯生生地走过来,对着小寒福了福身见礼,随即开口。

“见过这位姑娘。我家主子是二公子府上夫人林氏,还请姑娘代为通传三公子一声。”

“原来是二公子妇,奴失礼了。”小寒见这小娘子十分客气,虽有些不满她们主仆的无礼行径,却还是回了一礼做足了面子,“还请姑娘稍后,容我前去通禀一声,再来回姑娘。”

“多谢。”

小寒一回身背对着那婢女,便是翻出了一个天大的白眼来。她心中有些愤懑不平,但又不好当着人面发泄,只好加快了步子去后头的那辆马车上找楚恒禀告。珈兰本和白露在前头的车厢里对着诗词簿子寻乐子,可一听是二公子妇的消息,面上登时也不大好看。

“这又是要折腾什么?”白露偏了偏身子,招手示意珈兰附耳过来,低声道,“莫不是,要跟着我们一道去不成?光天化日之下,将公子府的马车拦了,成何体统?”

珈兰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冲着白姨摇了摇头。

这头小寒到了楚恒的车厢旁,稍作思索,便开口道:“主上,二公子妇请见。”

大寒闻言,有些惊愕地看向了小寒。小寒见状又是一记白眼,不耐烦地瞥了瞥车前头还候着的那名婢女,冲着大寒耸了耸肩。大寒心领神会,翻身下车,等着楚恒的吩咐。

“你去告诉她,”楚恒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腿脚不好,不便下车一叙。若真有十分要紧的话要我带给二哥,就让婢女将信函递过来就是了。”

一语未毕,小寒便听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她一侧身,来人正是那婢女的主子,似是刻意放轻了步伐过来的。

这美妇人身着一件白底绣梅枝曲裾,领口和袖口都用云纹苔色的料子锁了边,腰上同是一抹白色,将盈盈一握的腰肢束得更是柔弱动人。她这几步走的缓慢小心,如弱柳扶风般纤纤而动,发上的金饰亦随之微颤。小寒定睛一瞧,这美妇人头上的正是一支十分金贵的花丝簪子,细密的金线一团团掐出了好几朵梅花来,且每一朵都有独立的小枝固定在簪上,可随着佩戴者的行动而迎风摇曳,好似真真儿开在她头上一般。

楚恒话音刚落,那美妇人已然行至小寒身旁,止了步子,就这般停在车旁。

“于我夫君无关。”那美妇人扶着婢女的手缓缓松开,双手于身前交握,神色黯然,“是我想同你说说话罢了。”

楚恒不答,十分不喜她这般不识体面的靠近,更不喜她不守规矩地拦着马车,就为了同他说上一句话。大寒和小寒相视一眼,车夫也知趣地将位置让了出来,三人齐齐站到一旁稍远处噤声不谈。

“听安,你也退下。”二公子妇见大寒小寒如此通情达理,一时也反应过来,开口吩咐身旁的婢女退下。

“诺。”婢女躬身行礼,后退了几步站远了些,低头不言。

二公子妇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了下去,来回几次,倒是将自己的心也变得飘忽犹豫起来。她是听见了方才楚恒的话的,可她但凡有想同夫君说的早就在家书中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又何来的话让他带去呢?

“二嫂见谅。”楚恒见外头之人屏退左右却又不说话,干脆主动开口,“臣弟腿脚不便,未免耽搁,就不下车与二嫂一见了。若是二嫂有什么话要带给二哥的,臣弟这就记下,去了西南必定如实相告。”

“不……”咫尺之距,她却有些说不出话来,“我其实……”

二公子妇伫立在车旁,一时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袖。她对楚恒的疏远早有预料,可自从大殿外一见,一直心中牵挂,哪怕他再如何讨厌自己的亲近,也想着要来送一送他。

也算是,全了自己儿时的一番念想。

“我其实,只是想在你去西南之前再瞧瞧你。你知道的,林家那边一向不大喜欢你,前几日王后传我入宫,言语之间涉及你路途之事。我甚是担忧,林家此番未必做不出来什么,故而想见你一面,让你多加小心罢了。”

二人交谈的不远处,便是来来往往进出玉京的百姓。寻常百姓见这样三四辆马车停在路旁自然好奇,时不时有人投来疑惑探究的目光,却不敢靠近半步。

这两者的马车,一个是即将出行的车队,一个是王室公子府上的女眷马车,寻常见着一辆已是大饱眼福,何况是这样停在大路边,离百姓那么近。偶尔有几个小娃娃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马车,驻足在远处探头探脑地瞧着,此举不免让楚恒觉着自己过于招摇了些。

“二嫂美意,臣弟谢过。”楚恒摆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句读间隙也尽是疏远和客气,“王后母仪天下,向来十分照顾我和二哥,自然不会做出格之事。二嫂对二哥的关心,臣弟一定会如实转达,也请二嫂珍重自身,静候二哥归来。”

“你一定要同我如此吗?”二公子妇眼中忽噙了泪,有些伤怀地上前一步,扶住了马车前室的一角,“你分明知道的,我一直……”

“二嫂。”楚恒打断道,“时辰不早,臣弟尚需赶路……民生为重。”

“我知道了。”二公子妇撤了手,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己身,转过身去背对着楚恒所在的车厢。她微微低头拭泪,复又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听安,“青……你一路平安,我在京中等你回来。”

听安见主子目光遥遥抛了过来,心知自家主子有离开之意,回身分别冲着大寒小寒所在之处和楚恒的马车行礼,这才迎了上去。听安小心地微抬了抬眼眸,一触及二公子妇那涨红的眼角,立即深深低下了头去,连问安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由听安扶着,二公子妇才一步三回头地向自家马车走去。

大寒小寒见二公子妇离开,无奈地相视一眼方敢上前。大寒倒没什么,毕竟把二公子妇领过来的又不是他,于是安安心心地同车夫一起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小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敢继续坐在外头触霉头,眼珠一转,只好干脆地抱拳行礼道:“主上,奴去前后吩咐一番,稍作休整便立即出发!”

“去吧。”

小寒如临大赦,她听得出楚恒这两个字中似乎隐隐夹杂着什么情绪,逃跑似的往前头那辆马车去了。她利落地飞身上车,一把子掀开了门帘,哭丧着脸钻进了车厢。

“兰儿,你可要救我!”小寒一屁股坐在珈兰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我方才一时不慎,竟将那二公子妇引了过去,害得主上心情郁结,怕是要动怒了!”

“这也不怪你,谁能想到她们主仆这样不遵规矩,竟跟着你就去了。”白露方才听了好一阵子的墙角,自然清楚事情的原委,开口解围道。

“白姨,可我实在心里害怕。我犯下这样的大错,即便在那也如坐针毡,”小寒诉完苦,又转向珈兰这边,“好兰儿,你替我去吧,我实在是不敢了。”

珈兰瞧了一眼白姨,白姨正是憋着笑呢,哪里顾得上替她做决定。一面是白姨看热闹笑得晃眼,一面是小寒睁着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珈兰一时心软,还是应了下来。

她戴好了面纱起身下车,缓步向后头走去,顺带把准备动身的消息带过去。

前头那辆马车还是停在原处,只是同来时不一样的是,马车旁伫立着的不仅仅是那名唤作听安的婢女,还有一位衣着十分素雅的妇人。

想来那就是二公子妇不假。

珈兰下车见状,便冲着二公子妇遥遥福身见礼,那妇人应也是瞧见了,微微点头以示受礼,算是打了个照面。珈兰行完礼便以袖掩面,即便隔了面纱,她也不愿相信这层轻薄的面料会完完全全遮住自己的容貌,宁可稳妥些为好。

前头小寒乐得清闲,当即四仰八叉地瘫在车厢里,看的白露又是一阵好笑。

珈兰行至楚恒所在的车厢旁,大寒见是她过来,便主动下车去取放在一侧的小木阶。珈兰轻笑点头谢过,在大寒的搀扶下上了车去,小心地跪在帷幕旁通禀。

“主上,小寒忽觉不适,在前头让白姨看诊呢。奴自请来照料主上,还请主上允准。”

“进来吧。”

得到了许可,珈兰才敢揭开帷幕的一角,小心地起身提裙进去,寻了个宽敞些的地方就座。她方坐下没多久,便见楚恒将方才收起的奏折重新放回了茶几上,神色平静的望着她。

“小寒同你换了?”

“嗯,她自知有错,怕主上一时不快迁怒于她。”珈兰见他眉间似有愁色,也不再拿那套人前的说辞来搪塞,直截了当地把小寒的心思说了出来。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都这许些年了,还是这股子糊涂劲儿。”

“你别怪她,她也不过是心思直率,没什么心眼子的。再者说,你又不让她去看大门,眼力见儿上糊涂些也无妨。”

“我知道,故而我并不打算同她置气,否则方才我便已发难。”楚恒的目光回到奏本上,终归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小寒姐果然不擅体察人心,不然也不会那般慌张地找上我了。”

“你来也好,这旅途劳顿,小寒有些时候太过怕我,不敢同我闲话 。”言语间,楚恒已经看完了一页。

“我一向闲话多的,不想竟招了你烦了。”

“怎会。”他不过看了两页,便把手中的奏本推到珈兰面前,“你来瞧一瞧。”

楚恒手指夹了几面书页,推至她面前时随手一番,便回到了头一页上。

珈兰见他眉目间不带半分情绪的肃然,心知这份文书上怕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也不多作推诿,径直接了过来。她一垂眸,书页上赫然写着万民书三个大字,看得心头一跳。

“这是……”珈兰一面翻阅着,其上字不过寥寥几句,大都讲的是西南流民之事,最要紧也最骇人的是正篇之后长达数页的各类手印和签名,“难怪方才出府时见你神色凝重……”

怪不得,也没时间和精力去计较小寒的过失。

“此物递到父王那里,想来写这份奏折之人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只是此番西南事情严重,二哥恐怕算算时日也不过刚到,十有八九是不知道这封万民书的。”楚恒顿了顿,眉头微蹙,“如此,西南之事算是棘手,二哥若不安抚好民心,恐生大乱。”

“王上此时将这万民书交给主上,恐怕不仅是为了让主上捎带着送去吧。”珈兰合上奏本,双手将其推回楚恒面前。

“不错,父王见我不愿带许多人,故而将此物交于我,算是护了我一路顺遂。回程时又有二哥在旁,怎么也不会出错的。”

“王上费心费神,想来西南之事,也要主上多照料了。”

“我又何必去管那些,只一味躲懒就是了。”楚恒唇角一勾,挤出一个笑来,“希望二哥,能好好表现。”

此番西南劫匪之案事关科举,又有流民瘟疫之乱,若是办好了,那是大涨民心的好事,若是办不好,这后果也是不堪设想。二公子一直被太子压了一头,此事不仅仅是楚王的制衡之术,万一二公子当真办的毫无错漏,那么他也没办法给林氏和王后一个交代。此事办好了,二公子有僭越之嫌;办不好,则有无能之过。楚王心思难料,这分明是把二公子往火坑上推,即便旁人没什么,可王后绝不会轻易放过老二。

倘若老二当真没什么本事,凭借着寻常所学之物,总能拖上几日等楚恒到那儿。此事有他们二人出面,是必然能得一好结果的,只是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是谁主理了此事。楚王为了让楚恒少在明面上帮衬,还特地把这封万民书送来,既保了楚恒的平安,也算是告诫了楚恒一番。

想明白了这点,珈兰才晓得为何楚恒说不必插手,只需过去走个过场便好。他一面借此能挣个好名声,一面又在实事上帮不上忙,这朝堂上的纷争便烧不到自己身上,反而是老二首当其冲。

楚王要讲制衡,那他楚恒正好顺水推舟,一箭双雕。

“其实,二公子妇过来寻我,也算是意外之喜。”楚恒一手按在奏折上轻敲了两下,“如此,便只有父王、林氏和二公子知道我的行程如何,回来时但凡出了点什么事,那这两家,怕是要起不小的纷争。父王疑心重,再加上西南之事带来的后果,这两方一旦闹起来,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如此,主上不是要身陷险境?”

“流民之多,个个都指望朝廷相助,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又怎敢真动手犯下灭族之罪?”楚恒轻笑一声,心中阴霾仿佛刹那散去,“我还真要感念二公子妇的恩情,实是助益良多。”

珈兰一怔,有些不自在地躲闪了他的目光。二公子妇与楚恒有许久的交情,说上一句青梅竹马也绝不为过,若是楚恒不曾伤了腿,二公子妇本是要指给楚恒做夫人的。珈兰虽知楚恒对二公子妇并无他意,但终归因着方才的闹剧心中有些不快,再一想到二公子妇此刻正在路旁目送楚恒,更是抓心挠肝的不自在。

见她不答,楚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向着车外微挪了挪,隔着帘子吩咐大寒出发。再回头时,却见珈兰正坐在原处,摘了面纱垂着头,不发一语。

这一行人,竟真的无人再去管二公子妇的目送之礼,更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度提及。

楚恒坐稳了身子,马车复又晃荡了起来。

珈兰往里坐了些,更贴近车厢的角落,也就是如今离楚恒位置最远的一处。她似受了委屈般蜷在那儿,人也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只一味用两指团了面纱打着圈儿玩。见她不说话,楚恒心中好似明白了几分,还是开口哄了哄。

“怎的忽不大乐意说话,难不成是我先前说错了什么?”楚恒温声问道。

珈兰摇摇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面纱。

“你容我想一想。”楚恒故作沉思状,喃喃道,“我前头说了些奏折之事,其后是西南劫匪一案,后又……”

啊,原来如此。

楚恒恍然大悟,轻笑出声,心情好极。

“原是因为这个。”他面上笑意不减,不断往里头挪动着位置,“你何必同二公子妇吃味儿?”

“我可没有,只是我难得安静一会,少闲话些,也好少惹你烦闷。”

这小妮子,记仇得很。

“好了,怪我。”

珈兰还在赌气,只将将瞥了他一眼,又收了目光。

“是我不好,下回再有不得已见她的时候,一定让你在侧,”楚恒继续哄着,“免得我到时分明没说些什么,到你这儿竟说不清了。”

“是我太过小气,碍着你了。”

“怎会,”楚恒眼中的笑意若清泉的波纹一般,从那眼角眉梢满溢而出,漾及人心,“兰儿纵然是吃味儿,也是好看的。”

他这才有心情仔细看珈兰今日的衣装。为着出行方便又不显眼,她特地挑了件款式简单的,乃是一袭天青蓝莲花暗纹的长裙,以白色作配,端得一个清丽窈窕。发上一支云纹檀木长簪,其余盘不下的便由一系丝带绑了垂于身后,露出一小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这支长簪是当年她去鲁国,小寒闲暇时一刀一刀亲自刻的,还特地画了图样寄去给她瞧,只缘着她在信中曾提过的一句喜好长簪。

珈兰闻言,似是十分不满他那番轻佻的话,嗔怪地将手中面纱往楚恒身上丢。那一小团面纱本就轻薄柔软,不过在空中翻了翻,便径直跌到楚恒身前的茶几上,缓缓摊开。

面纱上余留着珈兰护手药的浅香,待这药香散去,清新细腻的兰香才在鼻腔中缓缓渗透开来,恬淡高雅,经久不散。

“我哪里配得上吃味,”珈兰正答,却见楚恒竟真接过了那团面纱,正平摊在桌面上小心地叠着,“我不过是不大高兴。分明是已成定局的事儿,偏生还来寻你作什么?她都已经为二公子生下了两个孩子,难不成这般还不能收心吗?”

“若换做是你,你还会来寻我么?”楚恒神色如常的一句,直接把珈兰问愣了,眼神都有些茫然起来。

他旁若无人地将面纱叠好,继而竟将其放入了自己怀中,十分珍视地抚了抚衣襟。珈兰咽住话,登时红了脸,双颊的淡淡胭脂下染出一片红来,甚至那小巧的耳垂上也覆上了一层。

珈兰本想说她与二公子妇自然不大相同,可见着他那番动作,一时不知究竟是自己及不上二公子妇,还是二公子妇及不上自己了。他们自是有青梅竹马的交情,可也不过寥寥几载光阴,哪及得上后来同她的这般恩遇。

“西南多丘陵山脉,想来风景极佳。介时我让县令安排间山中小院,有些话,”楚恒的眼角带了一丝宠溺,笑意柔和如水,“我想单独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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